有一股像是毛發之類的什麼東西被燒焦了的味道,像是跟著灶膛裡的煙霧,四下彌散開來。
兒子小虎起床了,揪著小雞兒急急地跑到屋外撒了一泡尿,然後直奔東屋。剛一進門,就叫了起來:“娘,鍋浦了——浦了!”
娘像是沒聽見,兩隻眼睛還是直直地盯著灶塘裡的火。
小虎跑到娘跟前,搖著娘的胳膊:“娘,鍋浦啦,快去壓鍋蓋呀!”
“浦了,浦了,這下子……真的浦了啦,壓不住啦……”娘依舊坐著,呆呆地看著浦了的鍋……
娘終於起了身……這一刻,小虎又驚訝地叫了起來:“娘,你的長長的大辮子呢?大辮子怎麼沒有啦?”
娘沒有吱聲。當她往鍋裡又添了水,重又坐到灶口前,小虎搖著她的肩膀,一個勁地追問:“娘,你說
呀,大辮子怎麼沒有啦,還有綴在那上麵的花手帕呢?多好看啦,怎麼……怎麼……”
娘歎了口氣,懶懶地說:“娘今兒夜裡做了個惡夢。一個惡鬼死死的揪著娘的辮子,往閻王爺那裡拖。閻王爺上上下下地看著我,一眼瞅見了我腦後的辮子——花手帕,忽然一拍桌子,叫了幾個野鬼……抽去了我的魂。唉,娘沒有了魂了,就剩下一副空架子啦……唉,娘被嚇……嚇怕了,就……就剪了辮子,放進灶塘裡燒了,連著那花手帕……都燒……燒了……”
小虎聽了,小嘴惋惜地歎了口氣,半信半疑地走了,邊走邊喊著告訴姐姐:“姐,姐,娘把好看的大辮子剪了,燒了啦……”
一枝花看著兒子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兒子,娘……不是好娘啊……”
她忽又自言自語叨咕一句有頭沒尾不明不白的話:“唉,辮子……辮子……哪還是辮子……那是惹臊的……(狗尾巴)”後邊的話被噎在了嗓子裡,但還是從眼角裡默默地流了出來——那意思隻有她自個兒明白。
唉,人間的這把野火啊,燒焦了多少原本的美麗,燒焦了多少原本的幸福,燒焦了多少原本……
唉,人間的這把野火啊——“ 野火”燒不儘,“春風”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