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風停雨住之後,老刀才從公社趕回來。.com他在自家門前支下車子,摸出鑰匙開了門,正欲推門進屋,一個黑影從他家的麥秸垛裡閃了出來,輕手輕腳地溜到老刀的身後,壓低了嗓門說:“老主任,是我……”
老刀先是一驚,再一看,心裡即刻閃過一個念頭:“此人登門,必有戲……”
“此人”乃是“黑五類”分子——遠近聞名的“趙神醫”。
兩人剛進了房間,趙神醫便低頭哈腰給老刀作揖:“老主任,我有罪,我有罪,我是特意來請罪的,我在你家草垛裡已經等了好大一會了……”趙神醫邊說便撲打著頭上身上的碎草。
“在草垛裡待了好一會了?怎沒聽見狗叫?”老刀沒有問出口,忽然想起了自家的大黑狗:“以往自己晚上或是深夜裡從外麵歸來,‘大黑’總是老遠地就蹦著跳著來迎接,像是好長時日沒見麵似地親熱。今晚上還就真沒見著‘大黑’,一準是哪家的小母狗發情了——嘿,她娘的,畜牲都斷不了這個‘情’字……”
“說吧,不過你要老老實實,不得有半句假話。“老刀的聲調和落坐的姿勢,有意顯擺出幾分威嚴。”
原來,鐵頭跟趙神醫家是姨表親,又跟柳莊的梅子家是兩代姑表親。儘管那兩家都是“黑五類”,但老實厚道的鐵頭,還是看在老親的份上,去了趙神醫家……
趙神醫自打王大炮被押上台批鬥那天起,就被嚇破了膽,不論做什麼事,都在小心旁邊又加個小心。今天晚上,鐵頭去找了他,他心裡便七上八下的了:“……儘管自己沒答應,可鐵頭老婆傍晚去了柳莊的富農家,那看到的人肯定不是一個兩個……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被人添油加醋……那自己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趙神醫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甚至連時間、地點等枝枝節節儘可能詳細地供述了,末了,特彆鄭重地再一次作了說明:“老主任,我可沒給她開方子。我當時一聽,沒有絲毫的猶豫,一口給拒絕了,您要不信,就直接去問鐵頭……”
老刀一邊細細地聽,一邊暗暗地動了心思。忽然,他猛吸了兩口煙,接著把煙蒂往煙灰缸裡一摁一擰——就在這一摁一擰間,他下定了決心:“借刀殺人!”以雪那“一刀驚魂”之奇恥大恨。
一直靜聽不語的老刀終於開口了:“你能主動來彙報認罪,說明你思想有進步,但是,並不能說明你就是清白的。我問你,如果我是醫生又是名醫,那老女人會不會來求我給他治病呢?”
趙神醫一時竟沒回過神來。老主任的那句“並不能說明你是清白的”話,像猛丁給了他一悶棍,把他給打懵了,這是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他原本以為如果不及時跟老主任彙報清楚了,那日後萬一……倒是有嘴也說不清楚了;而自己主動把事情說清楚了,自然就脫得一乾二淨,沒想到結果竟然落了個不清白的罪名。
“我問你話呢!”老刀的神情和聲調忽然變得嚴厲了。
“噢……不會……不會吧……”
“為什麼?”語氣和眼神同時逼過來。
趙神醫被逼得吱吱唔唔回答不出來。
“為什麼?那是因為我跟她不是一路人,她是敵人。反過來,我也是她的敵人。你想想,誰能找敵人給自己看病呢,那不是伸頭找死嗎,咹?那她為什麼要托鐵頭找你開方子呢?那是因為你和她是同類。如果上綱上線一分折,問題就不是這麼簡單了。不隻是因為同類就去找你,而是因為她相信你、信賴你。你是地地道道的知識分子,你比我的文墨深透多了,你該懂得‘信賴’的含義吧,咹?你和她見麵時,可能從不說一句話,但那是迫於強大的政治壓力。儘管不說話,但是,你們的階級立場是相同的,尤其那心是相通的,不然,怎麼會憑白無故地‘信賴’你呢?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時機成熟,條件成熟,你們就會串通一氣,結成反xx同盟,向人民反撲過來。如果這樣一分析,你自己想想,你的罪過比王大炮輕呢,還是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