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和該不該成為英雄是兩回事。”引子說,“媽媽啊,可是在兩年多以前就知道海雲以後會成為英雄了。”
“兩年多以前?”
“某天晚上九點多,忽然跑到媽媽房間裡,求我帶她去櫻禮的小姑娘是誰?”引子說,“看到我遲疑後,立馬嚎啕大哭,蹲在地上流眼淚還拽著媽媽睡裙不放的小姑娘是誰?”
“呃……”
“到了之後,聽見門衛不願意放我們進去,也不願意去檢查女廁所的時候,用石頭砸壞了玻璃,還威脅門衛如果不照做,就把剩下的玻璃也砸掉的小姑娘是誰?”
她深深地將臉埋進手裡:“非常對不起,那時候還不夠成熟……”
簡而言之,做事有點不過腦子。
“嘛,畢竟才12歲呀。”引子倒沒有生氣,語調依舊輕快而柔和,“但是,那時候的海雲,不是已經成為某個人的英雄了嗎?”
赤穀海雲倏地一滯……過往的某些畫麵在她腦海中浮現。
那是一個夜晚,她記得很清楚,晚霞落幕後的天空既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隻有厚重的黑雲沉沉地壓在人們的頭頂。三個人走在一片漆黑的櫻禮女中——事實上,那時候是學院,當時的櫻禮在幾年前開始擴招男子校生,不過沒幾年又停止了,恢複了純粹的女中校製。
走廊上,兩個大人和一個孩子,兩個女人和一個男人,但廊道上隻亮了一束光。那次出來得太匆忙了,她忘記帶上手機,也不知道穀花被關在哪樓的廁所裡,於是他們不得不從底樓一層一層地朝上找。
最終他們止步於頂樓——那時她說了什麼來著?
“沒事了,穀花。”記憶中的小女孩跑到了少女身邊,抱住了她,“不要怕,已經沒有事了……”
如果當時她不是一臉的鼻涕和眼淚,哭得比對方還慘的話,那可能會是一個很帥的畫麵。
那麼穀花說了什麼呢?
她說,她說……
“……海雲?你怎麼在這裡?”
“砸玻璃?哦,砸玻璃啊……等等,砸玻璃?!”
“笨蛋笨蛋笨蛋!為什麼要為我這麼做啊?被記過了該怎麼辦?”
“如果被記過了,海雲不就再也讀不了英雄科了嗎?”
很久以後,赤穀海雲才漸漸地明白了——那名少女,其實從未期待過有人會來救自己。
她這輩子已經求過彆人太多次了,她求過自己的爸爸、自己的媽媽、自己的哥哥、她的同學,甚至是那遙不可及的神明,她在短信裡向她哭泣,向她求救,其實隻是想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但從來沒想過她真的會來。
而她也打心底認為,自己不值得彆人這麼做。
真是的……穀花到底有什麼資格說彆人啊……
赤穀海雲忍不住哽咽了一聲,捂著臉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淚水從指縫間落下。
鶴崎穀花就是這樣一個笨蛋,一個大笨蛋。
而這個笨蛋,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時候,在被現實折磨得遍體鱗傷,連活下去的信念都無法維持的時候……甚至是身體坐在隔離網上,被頂樓的冷風吹得搖搖欲墜的時候,她心裡還滿是那些美好又不切實際的想法。
她沒有抱怨自己的不幸,也沒有悲泣著指責任何人。
她隻是告訴她,自己下輩子要成為英雄,會來保護她。
太傻了,她真是什麼也不知道……因為她根本沒必要等這麼久。
因為在很久很久以前,當她來到她麵前,握住她的手的時候;當她坐在她床邊,為她念著那個夢幻般的童話時;當她同她拉鉤,笑著與她約定,要一起成為英雄的時候……
穀花啊……在那麼早的時候,你不就已經是那個女孩的英雄了嗎?
赤穀海雲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那些宣泄的情緒被阻隔在她的掌心,隻泄露出了一點壓抑的、像悶雷一樣嘶啞的聲音,然而她的肩膀顫抖著,好像終於因為那些無法承載的重負而蜷縮起了身體,而那些情緒就像是倒塌的大廈,摧枯拉朽般壓垮了她。
引子沒有再開口了,她伸手攬過女孩的肩膀,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女孩的哭聲因為這個動作而微妙地輕了下來,她放下了手,轉而抓住了母親的衣角,引子聽著她啞啞的啜泣聲,感覺到有什麼溫熱的液體落在了她的肩頭。
時間的流逝在哀傷中變得綿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總之,直到電視上播放起了輕快的尤克裡裡,女孩的呼吸才漸漸平複下來。
“對不起,媽媽……”她說,“我可能需要再出去一趟。”
當赤穀引子看向她時,她的小姑娘已經擦乾了眼淚,儘管眼睛還是不可避免地紅腫著,但神情早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堅定。
“去吧。”她說,“如果你認為這是正確的,那就去完成它。”
於是赤穀海雲朝樓下跑去,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穿了兩隻不同款式的鞋,隻顧著掏出手機撥通了塚內直正的電話。
“赤穀?怎麼這個時候……”
“去櫻禮!”她幾乎是在衝他咆哮,“不要問為什麼,去櫻禮!”
冷風呼嘯著刮過臉頰,吹乾了她眼角的最後一點水汽。
她感覺自己像是奔跑在一條火道上,她的腳在燃燒,她的手也在燃燒,那種灼痛感讓她幾乎快要拿不住手機了。她身上的每一處都在拒絕著這個選擇,可她不能停下來。
她們不值得這個選擇,玄霧秋子不值得,電走朱音不值得,重消惠那不值得。
可有人值得……而隻要那個人值得,就足夠了。
她不會背棄那個約定——不會背棄那個人對於英雄的那些美好而天真的願望。如果不存在可以抵達那個願望的道路,那麼她就用自己的雙手去挖掘,用自己的雙腳去踐行。
直到一切都回到正確的軌道上,直到一切以它應有的樣子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