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很高。
她不是沒來過天台,也從天台往下看過,但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晰地感受到這份高度所能帶來的壓力。
過去她站在這裡往下看時,底下一個又一個黑色的腦袋就像是小小的螞蟻……而現在,她覺得自己才是那隻螞蟻,被風輕輕一吹,就會無力地掉下去,迷失在無儘的失重感中,最後用鮮血來證明地心引力的重量。
好高……
她不由得想道,鶴崎穀花當初是怎麼鼓起勇氣跳下去的呢?
這裡多高啊,光是坐到隔離網的上麵,她就感覺兩腿發軟,膝蓋忍難以遏製地打顫,而那個女孩到底是懷著怎麼樣的心情,才能像那樣縱身一躍,與這個世界永彆的呢?
當身體再度因個性浮空,鐵絲網冰涼的觸感漸漸消失時,電走朱音忽然陷入了一種極度的恐慌中,她想要尖叫,想要狼狽地抓住鐵絲的邊緣,想要哭嚎著發出求救——可她的靈魂仿佛臨時與身體脫節了,即使是哭泣,她的臉都是僵硬的,因為合不上嘴,分泌過剩的唾液從她的嘴角流了下來,和眼淚、鼻涕混合在一起,打濕了她的衣襟。
天啊,天啊!她不想死,她還那麼年輕,她還有那麼美好的未來,而一切都要就此止步了嗎?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在兩年前就應該直接讓重消惠那去死的,都怪當初哥哥說什麼要把她的基因留在電走的家譜裡,如果不是這樣,她就不會淪落到這樣的境地了……
正在她沉浸在後悔中時,一股失重感倏地襲湧了全身,在極端恐慌的心情下,她竟然短暫地克服了藥力,從喉嚨裡擠出了一點尖叫。
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不是腳踏實地的時候,人其實是很難決定什麼時候該停下來的。
……………………
“嘻嘻,掉下去了呢……”重消惠那有些神經質地笑了起來,她緊盯著電走朱音從空中墜落的身影,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不願意錯漏這其中的任何一秒,“太好了呢,朱音不是很喜歡和秋子一起玩嗎?現在你可以去地獄和她作伴了……”
雖然撤銷了個性,但她依然保持著運用個性時的動作,好像非常鐘意這種手裡拿著一個提線木偶的感覺。
然而,正當她陶醉在這份喜悅中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或者說,一件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電走朱音的身體在三樓的時候忽然停住了。
這種古怪的靈異事件把重消惠那嚇了一跳,她連忙拿出迷你望遠鏡,想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一隻手。
從三樓的走廊裡伸出了一隻手,死死地拽住了電走朱音的衣服,因為慣性過大的關係,手的主人的大半個身體都被這份重量拉出了窗外。
“赤穀……海雲……”
她不住地顫抖起來,因為表情太過扭曲的緣故,竟讓人一時有些分不清她究竟是在憤怒,還是感到了恐懼。
“又是你……又是你又是你又是你!”她抓緊了自己的頭發,發出了尖細又癲狂的聲音,乍聽之下,這已經不太像是人能發出來的聲音了,“為什麼又是你?為什麼你總要來阻礙我?!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砰——
聲音戛然而止。
重消惠那怔住了,她失魂落魄地看著前方,似乎有些癡了……儘管前麵什麼也沒有。
許久,她才慢慢回過神,低下頭摸了摸胸口。
入眼的是一片猩紅。
被子彈貫穿的感覺意外的不是很痛——又或許確實很痛,隻是有什麼彆的感覺在這一刻壓過了它。重消惠那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氣力正不斷地從體內流走,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變成了一朵雲,腳下的地板軟綿綿的,而她在這柔軟的觸感中有些站不穩腳了。
重消惠那本以為自己會隨便摔倒在哪個地方,但身體卻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般,不受控製地朝高台邊緣那圈矮矮的扶手靠近——這一次,提線木偶變成了她,而她也見識到了不久之前電走朱音眼中的風景。
她的身體向前傾倒,重心慢慢越過了護欄。
在墜落的一瞬間,她竟沒有太害怕,反而久違地感到了一絲平靜。
恍惚間,她感覺眼角似乎有什麼濕熱的液體溢了出來,她不確認那是眼淚,還是被氣流帶過來的血。
如果是眼淚,那這滴眼淚是為誰流的呢?
哈,肯定不會是為那個女孩吧。
赤穀海雲說得沒錯……她的確是一條徹頭徹尾的狗。
×××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赤穀海雲愣了一會兒。
“……重消惠那死了?”
“是的。”加藤警官本能地用了敬稱,“請您節哀。”
“我有什麼好哀的。”她毫不客氣地說,“光是現在還活著的那個,就已經夠讓我惡心的了。”
加藤摸了摸鼻子:“可救了她的也是您啊。”
“是啊,所以我現在感覺自己也很惡心。”赤穀說,“怎麼,不行嗎?”
“隻要您開心就好。”雖然知道自己被遷怒了,不過加藤不討厭她這樣的一麵,他覺得赤穀海雲惱火和溫和的樣子都具有各自的魅力,“現在您是想回家嗎?如果是的話,不如讓我送您吧。”
“我……”
“你們這群廢物,怎麼這麼晚才來?”一個尖利的女聲打斷了她的話——是正在朝其他工作人員發脾氣的電走朱音,“我差點就要摔死了,知道嗎?重消惠那這個賤/人把我關在車子的後備箱裡,我就這麼被運了一路,而你們還在派人盯著那個婊/子的房子防止她被害?蠢得跟豬一樣!我現在就要打電話告訴爸爸!”
赤穀靜靜圍觀著這場鬨劇,過了好一會兒,才低低歎了口氣。
“失陪一下。”她說。
加藤壓低了帽簷,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隻要您開心就好。”
這邊的電走朱音還在對警務人員發脾氣,一道影子就這麼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她身後。
電走察覺到了,她滿臉不耐地扭過頭:“誰啊——啊啊啊!!!”
原本不以為然地尾音陡然拉長變成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赤穀海雲一隻手就幾乎把她整個人拽了起來,電走朱音隻感覺自己的背狠狠地撞在了牆上。她睜開眼睛,赤發少女背對著光與她對視,她的麵容隱沒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但電走卻本能地感到了驚恐。
對方抬起了手——是右手,而且緊握成拳,一瞬間她以為對方是要毆打自己,反射性地閉緊了眼睛。
砰——
一聲沉悶的聲響從耳邊傳來,卻沒有痛意。
但電走朱音還是不敢睜眼。
砰——
這一次聲音更清晰,應該是什麼東西砸在牆上的聲音,但還是沒有拳頭落在身上的實感。
電走朱音忍不住睜開了眼睛,目睹了赤穀海雲的第三次揮拳。對方的拳頭落在了她腦袋邊的牆上,而且每一次都砸得毫不留情。電走朱音不知道她是如何能做到對自己都毫不留情的,赤穀海雲的指關節被粗糙的牆麵劃破,牆壁上都是從她手上流出來的血……尤其是第三次砸牆的時候,她的血似乎濺到了電走的左眼,那種異物入侵的感覺讓她的眼睛分泌出了眼淚,赤穀海雲的臉就這麼在一片血色中逐漸模糊。
她鬆開了手,任由電走朱音慢慢跪坐在地上,一臉驚魂未定地看著她。
“彆誤會,這三拳是對我自己的懲罰。”她說,“而對於你,電走小姐……聽說你很喜歡受人矚目的感覺。”
仿佛是為了呼應她的話,電走朱音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事實上,不隻是她,周圍所有人的手機都在響鈴或者震動。大概以為是什麼緊急呼叫,在場的警務人員都紛紛掏出了手機,在打開解鎖碼的一瞬間,他們的表情都詭異地定格了。
最後,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落到了還一臉茫然的電走朱音身上,臉上的表情也從最初的瞠目結舌變成了現在的意味不明。
電走朱音也下意識地打開了手機,一個視頻彈框強行跳了出來,霸道地占滿了整個智能屏幕,視頻的清晰度並不高,但電走朱音還是很輕易地辨認出了裡麵的人……
因為那是她自己。
“為了剪掉她的鏡頭,我花了一點時間,可能鏡頭之間的銜接會有點僵硬……希望整體效果還是能令你滿意的。”
赤穀海雲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聲音輕飄飄的,沒什麼情緒,卻宛若惡魔的低語一般,讓電走朱音體會到了如墜深淵的絕望。
“為此而高興吧,電走小姐……接下來的五分鐘裡,整個國家的目光都將屬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