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那座坍塌的大樓,炙熱的火焰將天空煮沸,空氣中飄散的塵埃令人喘不過氣,無數被燃燒的人形從高樓上墜落,高溫蒸發了人們的眼淚……
可撇去那片壓抑不散的黑煙,其他到處都是舒展的白雲和溫暖的陽光,人們的快樂和悲傷就這麼被涇渭分明地切割開來。快樂的人們並不明白悲傷的人們為什麼要哭泣,他們覷著那些因痛哭而扭曲的臉龐,就像是看見了什麼滑稽的景象一樣,手舞足蹈地笑了起來。
……………………
轟焦凍一臉鐵青地走進了安德瓦的辦公室。
後者見狀略感意外——倒不是因為彆的,安德瓦雖然見慣了轟焦凍的臭臉,但很少見到他帶著這張臭臉還要來見自己,更多的情況是瞪他一眼然後毫不留情地走人。
至於對方來是為了什麼?安德瓦可太清楚了。
他倒是很想趁機表示一下自己的嘲諷,但他也不懷疑轟焦凍會在這種情況下和他直接打起來,儘管安德瓦心底是不介意臨時抽空給自家兒子上一堂課,但在事務所打起來畢竟有點不體麵,於是他隻能儘可能不含帶任何感情(但隱約有點暗示性)地開口道:“怎麼……回心轉意打算來我的事務所見習了嗎?”
轟焦凍乾巴巴地說道:“我需要你答應一件事。”
“這可不像是求人的語氣。”安德瓦說,“不過你可以先說說看。”
“如果以後有媒體采訪你,詢問你對赤穀的看法……稱讚她好的地方就行了。”
“為什麼?”
轟焦凍的表情愈發陰沉了,但他還是勉強按捺住了火氣:“因為這是事實。”
“無個性有自己的極限,這也是事實。”安德瓦不以為然,“所以你隻是希望我對媒體說一些對她有利的事實,不是嗎?”
聞言,轟焦凍終於忍不住冷笑出聲:“你以為自己是誰?潔白無瑕的聖人嗎?”
“那個叫赤穀的小姑娘的目標是成為救援型英雄吧?如果不能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又何必談什麼‘已經做到最好’呢?何況,如果她授意他人可以用恐嚇手段脅迫遇難者配合的事情是真的,那麼她連英雄執照的考核都通不過②。”安德瓦避重就輕道,“你打心底憧憬的對象就是隻能做到這一步,既然美夢破碎了,為什麼不老老實實承認呢?”
“當時的其他職業英雄都心甘情願地接受了赤穀的指揮,這樣就夠了。”轟焦凍一字一頓,極其認真地說道,“現在的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尊敬她。”
在那份沉甸甸的注視下,安德瓦感覺到了些許不適,他扔開了筆——倒也沒有那麼不耐煩,對於轟焦凍他可以給予無限的耐心,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再重申一次作為父親的權威:“如果你隻是想說這些,那麼現在你可以出去了。”
他看著轟焦凍神情僵硬地沉默著,似乎在用肉眼見證著對方的自尊心被一把銼刀磨礪。
“如果媒體詢問你對赤穀的看法,請稱讚她好的地方。”他乾澀地將那些字從自己的喉嚨裡摳出來,“拜托了……爸爸。”
聽到那兩個字後,安德瓦不由得怔了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安德瓦說:“……行了,我知道了。”
在轟焦凍開門前,安德瓦又說了一句:“焦凍,我決對不會允許一個沒有個性的女人冠以轟這個姓氏。”
轟焦凍的手頓了一下,但很快就擰開了門把手,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不知道是不是安德瓦的錯覺,他總覺得相比之前的請求,這句警告對自己的兒子來說好像沒造成太多困擾……
很不對勁。
………………
“果然在這裡啊。”心操人使提起手中的塑料袋晃了晃,“慰問品。”
“心操君?”赤穀愣了一下,臉上是貨真價實的迷茫,“你不用去事務所見習嗎?”
“我有嘴,會請假;我有手,會填請假單。”心操說,“話說回來……雖然這麼做肯定很不妥當,但我現在能笑嗎?”
“問出這個問題就已經很不妥當了,心操君。”
順著他的視線,赤穀海雲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眉毛——準確地說是眉骨,之前為了縫合傷口,心操優子把她左邊的眉毛剃掉了,而這種兩邊不對稱的造型讓赤穀感到很難受,於是她又請求對方把她的另一條眉毛也剃掉了。
赤穀海雲是典型的亞洲人骨相,眉弓沒有太突出,和眼睛保持著恰如其分的距離,也因為如此,在失去眉毛之後,她的眼瞼到發際線之間呈現出了一種奇妙的空曠感。
心操感慨道:“海兔桑,你現在很像那種迪士尼卡通片裡的人欸,像是橡皮泥捏出來的一樣。”
“……雖然這句話很微妙,但我姑且當作誇獎收下了。”
“不畫一畫眉毛什麼的嗎?”心操問。
“沒必要吧,很快就會長回來了。”赤穀非常坦誠地回答,“而且我也不會畫。”
心操有些古怪地看向她:“你真的是這個國家的女孩子嗎?”
“……人總是會有自己不擅長的事情,心操君。”
“不過,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心操模糊地笑了一聲,“難得能有超過海兔桑的地方,就不要怪我稍稍得意一下了。”
放下塑料袋後,赤穀看著對方打開了心操醫生的抽屜——雖然這裡確實是心操優子的辦公室,不過心操人使的動作未免也太熟練了一點。
“彆這麼看著我,老媽經常帶我來醫院。”心操說,“當然,這裡麵也有老媽的黑曆史……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有一次她把我忘在了標本室,門還從外麵被值班的護士反鎖了,於是我就跟一群被泡在瓶瓶罐罐裡的內臟過了半個晚上。”
至於為什麼是半個晚上……因為當心操優子看完錄播的電視劇,終於有閒情問問自家兒子要不要看番劇的時候,發現兒子不見了。
赤穀咳嗽了一聲:“抱歉,雖然這麼做肯定很不妥當……但我現在能笑嗎?”
“還能用我的話回噎我,看來心情比我預想得要好呢。”心操輕輕拖住了她的下巴,“稍微抬高一點,這裡光線不太好,如果畫出來兩邊不對稱可不要怪我。”
赤穀乖巧地照做:“心操君還會畫眉毛啊,有點意外呢。”
“算是有一點繪畫功底吧?當然了,肯定比不上佐倉小姐。”心操的指腹在她的眉骨上摩挲著,似乎是在感受著骨骼的走向,“看樣子,剛才遇到什麼值得開心的事了?”
“剛剛去便利店買午飯的時候,店裡放著《星光之城》(City of stars)。”赤穀還是第一次感受到這種眉筆在光滑的皮膚上遊移的感覺,帶著些微的癢意,不知道一張紙被人用蠟筆塗抹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種感覺,“老師很喜歡《幻樂之城》這部電影。”
“誒?”心操臉上略顯驚訝,但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灰棕色的筆頭在眉頭和眉峰之間牽起了一條線,“13號老師居然喜歡這種類型啊,我還以為他是科幻派的呢。”
“那真是遺憾,因為老師是個喜歡耽溺於浪漫之中的人呢。”赤穀說,“最喜歡的電影是《情書》,最喜歡的是《春雪》,本身也很喜歡孩子,如果不是工作太忙的話,老師可能已經結婚了吧。”
即使沒有結婚,不也已經在過著養女兒的生活了……心操如是想道,稍微後仰拉開了一點距離,細細端詳著自己的成品。
“雖然挑了棕調的顏色,但是看起來還是會有點不自然啊。”心操說,“不過這裡就稍稍忍耐一下吧。”
“真的不錯呢!”赤穀小小地驚歎了一下,“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心操君想要戲弄我呢。”
“我在你心裡就是那麼沒品的人嗎?”心操嘖了一聲,“話說回來,你的檢查報告差不多要出來了吧?”
“好像確實到時間了。”赤穀說,“那我就先走了,心操君。”
在赤穀打開門前,心操忽然叫住了她:“海兔桑。”
赤穀回頭看他,依舊是輕快溫和的笑容:“怎麼了,心操君?”
心操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輕聲道:“路上小心。”
赤穀垂下眼,內斂地笑了笑,轉過身打開了門鎖,從心操的角度,隻能看到光與影在她的側臉上交錯,讓她看起來是那麼不真實。
“好。”
門鎖咬合,室內隻剩下了心操人使一個人。他靜坐許久,起身活絡了一下肩膀,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衫,辦公室裡采光又好,他現在感覺後背一陣熱意,像是貼身蓋著一條被太陽曬過的被褥,細嗅時有一種令人幸福的氣息。
太陽很好,他想。
希望那個女孩前方的路上,也能看到那麼好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