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飯田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那麼明顯嗎？”
“從專業人士的角度而言，缺陷還是很多的。”英格尼姆說，“說回正題吧。我此行的任務是乾掉這位凡戶同學，但也僅止於此——相對的，如果我們能和平地達成交換協議，外加一個信息的知情權，你和你的其他同伴我都能放過，如何？”
聞言，飯田愣住了，他從未料想過會從尊敬的兄長嘴裡聽到這些話，這讓他感覺到了一絲陌生：“一個信息的知情權？”
“關於那位物間同學……”說到這裡，英格尼姆頗有些頭痛地歎了口氣，“雖然不知道校方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們這麼重要情報……那孩子目前已經連續乾掉了三名職業英雄，其中甚至有排名第五的米爾科，現在為了避開他，我們這邊原本規劃好的隊伍都已經完全四分五裂了。雖然他的個性確實不錯，但相較於在體育祭上的表現，恐怕隻有坐火箭才能進步得那麼快了……不，與其說是進步，不如說是進化了才對。”
飯田不確定自家哥哥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說了一個和真相本質上很接近的答案，他儘可能維持著撲克臉：“哥哥沒有試圖向根津校長尋求答案嗎？”
“當然有過……倒不如說，剛被淘汰米爾科就氣勢洶洶地衝到校長那裡去了，還放出了‘雖然我是兔子，偶爾也不介意嘗一下老鼠肉的味道’這種狠話，但還是被校長含糊其辭地應付過去了。”英格尼姆搖了搖頭，“該怎麼說呢？越想越覺得好像被校長算計了，簡直像是特意把我們叫回學校吃苦一樣。”
職業英雄那邊果然也很慘啊……飯田腦海中甚至浮現出了一匹孤狼衝進羊群裡，羊圈的欄杆上某隻小白鼠一邊吃奶酪一邊偷笑的畫麵。
“所以，這個提議怎麼樣？”英格尼姆說，“雖然從現在的立場上來說，敵人的好意不免讓人懷疑，但這份苦惱卻是貨真價實的。退一萬步，泄露部分信息作為讓敵方內訌的手段也是常見且有效的手段。天哉，你意下如何呢？”
話題一下子回到了現實——略顯滑稽的娛樂畫麵如同退潮般從腦海中淡去，接踵而至的是之前那種陌生感，這令飯田胃袋緊縮：“意下……如何？”
“當然，作為真正的英雄而言，答案絕對是否定的。”英格尼姆循循善誘道，“但這隻是練習賽，不是嗎？作為弟弟，天哉應該最清楚我的實力吧？你是攔不住我的，你的同伴也是如此，與其全軍覆沒，不如忍痛做出割舍，用小部分的犧牲換來更多的幸存者，這樣不好嗎？”
飯田依然沉默，空氣中灼燒的氣味從他的鼻腔一路燃燒到肺腑。看著眼前被黑暗籠罩，猶如幽靈騎士般的英格尼姆，他的麵具藏在陰影裡，而他的臉藏在麵具下，他什麼也看不清。
不知為何，他忽然感覺透頂地難過。
“……哥哥，真是這麼想的嗎？”
“什麼？”
“哥哥，真地希望我同意嗎？”
英格尼姆靜靜地看著他——儘管看不清哥哥的臉，但飯田能感覺到那道平靜的視線：“我沒有什麼希不希望，天哉，我隻是等待你的回答。”
“那我的回答是……拒絕。”
“即使要和我戰鬥，依舊堅持如此？”
“我拒絕。”飯田僵硬地重複了一遍。
“即使會因此而退場，連帶著你的同伴也跟著一起退場，也不會改變嗎？”
“我拒絕。”他隻是重複。
“確實是很帥氣的發言……但一意孤行的個人英雄主義，在此刻突然發作真地好嗎？”英格尼姆輕聲道，“現在的天哉，可是背負著同伴的期望啊，一舉一動都會牽連到所有人，即使這樣也不悔改答案嗎？”
“就是因為背負著同伴的期望才會拒絕，我絕不會用我的同伴去換取任何利益。”飯田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我對哥哥的話感到很失望，對哥哥……也很失望。”
英格尼姆沒有回答，隻是用那張陷在黑影裡的臉無聲地注視著他，這教他想起了鳩山夜射——那道視線戲謔卻冰冷，是死神的眼睛；關於心操人使——那道視線英勇與無畏中藏著一聲歎息，是離彆的眼睛；關於赤穀海雲——這次沒有誰的眼睛了，但他記得少女帶著鮮血氣味的擁抱，那是生命流逝的氣味，他卻感覺到了溫暖，他記得自己的眼淚掉在女孩的製服上，暈開了已經凝固的血痕。
他的胸口像是鞭撻過一樣火辣辣的痛，卻讓他徹底清醒過來，於是硝煙的氣息不再令他感到澀苦，而他的聲音也不再顫抖了。
飯田往前走了一步，讓自己也置身於陰影下。
“過去，因為一些原因，我曾在敵人麵前逃走過，把我的同伴留在了那裡……從那以後我就發誓，絕對不會再放棄任何一個人。”他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充滿戰意地凝視著英格尼姆——自己的兄長，如今的敵人，胸口的火焰點燃了雙眼，如今狹窄小巷古怪的黑暗也不能令他害怕。
“來吧，哥哥……不，英格尼姆！這裡是隻允許一人通過的單行道，想要經過這裡的話，就儘管來試試，我絕對——絕對會打敗你，然後回到我的同伴身邊！”
英格尼姆仍沒有出聲，回應他的是隆隆響起的引擎聲，明明是機械運作的聲響，卻像是野獸喉嚨裡醞釀的咆哮，那咆哮聲漸響，暴戾且充滿野性，飯田感覺到了腳下地麵輕微的抖動。
他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但他更知道情況不會再糟了，至少不會比當初麵對殺手的那雙眼睛時來得更糟了。
眼前就是亟需拯救的人，卻什麼都做不到……這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巷子裡安靜極了，連電線杆上鳥雀展開雙翼的聲音都顯得刺耳。兩個容貌相似，能力相似，連呼吸頻率在此刻都極為接近的人，都在謹慎地觀察對方，捕捉著那個如疾雷般迅猛出擊的瞬間……
“噗哈哈哈——”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飯田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笑嚇了一跳，英格尼姆倒是沒太吃驚，隻是無奈道：“午夜小姐，氣氛完全被你毀掉了。”
“抱歉抱歉。”黑發的女教師搖曳生姿地走了過來，順帶給了飯田一個媚眼，“不過……哼哼哼，真是不錯啊，現在年輕的男孩子……比起已經成型的參天大樹，未來可觀的幼苗反而更讓人心癢。”
“如果對我弟弟下手的話，我會親自舉報午夜老師猥褻未成年人，然後目送您進局子的。”
午夜嗔了他一眼：“當然是開玩笑的，你可真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啊，英格尼姆。”
“我不喜歡彆人開我弟弟的玩笑。以及，打賭是我贏了。”英格尼姆禮貌地提醒道，“請您彆忘了兩張甲子園門票。”
“知道了，知道啦！”午夜撇了撇嘴，嫌棄地扭過頭去，“而且，剛剛還拿自家弟弟打賭的人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那個不算，因為門票裡有一張是天哉的。”
飯田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是……？”
“一個小小的測試而已。”午夜食指抵唇，飛快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做出了很棒的回答哦，飯田同學。”
“測試？”飯田還是很懵，“所以，哥哥剛才是……”
“是故意這麼說的，想要考驗你一下。”英格尼姆掀開麵具，眼帶笑意，“已經變成一個可靠的大人了啊，天哉。”
麵對兄長和老師的雙重讚賞，飯田的臉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紅，氣勢散去後，微妙的羞恥感悄然爬上心頭。
“我……”他像是一個壞掉的錄音機，不斷重複著這個字，“我、我我我……”
“順帶一提，如果剛才同意了的話……”英格尼姆舉起拳頭，玩笑似地朝他晃了晃，“天哉就會受到哥哥愛的教育哦。”
……飯田忽然冷靜下來了。
“好了，雖然天哉的回答讓哥哥很滿意，但比賽還是要繼續的。”英格尼姆重新合上了麵具，聲音透過金屬隔層變得沉悶起來，“米爾科出局後，英雄這邊可是大出血，我們是不會放過眼前任何一個學生的……以一敵二，天哉啊，現在還有信心嗎？”
飯田果斷地回答：“絕不退縮！”
“很好。”英格尼姆笑了，聲音在隆隆的引擎聲中逐漸模糊，“做好心理準備哦，天哉……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不，是哥哥要做好心理準備吧？午夜老師的個性是不分敵我的AOE攻擊，我們兩個都會受到影響啊。
此情此景，讓飯田再次意識到了赤穀海雲教導的正確性——“找到適合自己的隊友，是成功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