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成績就很優秀,個性也是,現在還順理成章地考入了雄英的英雄科。”遠野說,“你應該還記得吧?我們都是很小的時候就接觸到音樂的,那時你還沒有覺醒個性,我因為比你早學半年,所以進度一直比你快……”
“遠野……”耳郎咽了口唾沫,感覺喉嚨傳來些許酸澀,“所以你是故意不來的嗎?”
“對,我是故意的。”她很乾脆地承認了,“我才不要成為你營銷自己的墊腳石。”
“我沒有……”
“少騙人了!”遠野提高了聲音,像是要用這種方式壓過她,但在電話通訊的劣化後她更像是在尖叫,“從小到大你都是這樣,什麼‘沒必要讓彆人知道,我隻是想單純地享受音樂’,‘哪怕可能考不上雄英的英雄科,我也想去試一試’——一直一直講著這樣的話,好像你什麼都不強求的樣子,但私底下不還是在偷偷努力嗎?現在你什麼都得到了,不僅考上了雄英,連譜曲寫詞的能力也比我強了!耳郎響香,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不那麼惺惺作態啊?!”
耳郎有很多種辦法可以反駁:如果她真想營銷自己,為什麼不在自己的推特主頁特地提起這場演出?為什麼要為了這場演出寧可推遲去事務所實習的工作?雄英的慈善事業一項是有獎勵分的,而且在獎學金的課外占比中分數很高,可她卻沒有填寫學分申請表……
她明明有那麼多話可以反駁,輕而易舉就能擊潰對方的指控——但她沒有,尤其是當她意識到自己並沒有那麼驚訝,一切好像就是那麼自然而然地展開,於是任何理由在這些麵前都蒼白起來,它們不再重要了。
她們的關係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一切都是命運使然嗎?
耳郎響香也不知道,所以隻是在沉默中掛掉了電話,她已經沒有多餘地氣力去記恨什麼了,她還有一場演出,一場屬於一個人的演出。
她來到展台下,赤穀海雲正在那裡檢查音箱和聚光燈的線路,見她獨自過來,她麵露訝異,但也隻是片刻。
“怎麼現在就穿演出服?太薄了,演出之前你的手會很容易被凍僵。”赤穀溫聲問道,臉上是往日熟悉的笑靨,“我去倒杯熱水給你。”
她沒有問為什麼隻有一個人來,她一定什麼都知道了,那雙眼睛什麼都能看破——遠野的缺席,沒人彈奏的吉他,以及一段持續了五年卻倏忽支離破碎的友情,一切都在那雙眼睛下暴露無遺……
她隻是不說。
於是耳郎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含糊其辭道:“哈哈,麻煩你了。”
她坐在候場席上,天氣真地很冷,高樓頂層的掛鐘指針緩慢挪動,她仿佛看到了一個破碎的沙漏,有什麼東西正在從她體內流走。
………………
展台前聚集了不少人,遠遠超出了一場慈善捐助預熱演出該有的人數,這大概就是雄英英雄科學生的吸引力吧?
因為我被算作是“內部人員家屬”,展台前給我特意預留了位置,轟先生中途去房車為我拿了保溫杯,不過也沒有花費很久,他在人群中穿梭時顯得很惹眼,但舉止間並沒有那種被矚目的窘迫,大概是習慣了這些目光……又或是單純地沒意識到,而且後者聽起來好像更靠譜。
“如果你冷的話,可以牽我左邊的手。”他說,“我的左手比較暖和。”
轟先生的笑容很淺,這類平日很少有表情的人一旦笑起來,即使弧度不怎麼明顯,也有一種冰雪消融般的溫柔。
“謝謝。”現在,我確定我的心跳有一部分是因為這個笑容而加速了。
嘛,如果轟先生能保持現在這個狀態,好像還是很有贏家相的?坦誠說,他和海兔小姐大概真能有繪穀那麼好看的孩子……
還是說——有時候很殘念,有時候又讓人心跳加速,這種薛定諤的不確定性才是轟先生的魅力所在?所謂量子萌點什麼的……
就在我腦內跑火車的時候,聚光燈噌地一下亮了起來,我下意識地眯起眼睛,感覺到了光照在皮膚上微微發燙的感覺。
在主持人介紹的時候,我逐漸適應了這個亮度,目光穿過主持人的西裝革履看向展台的後方,耳郎小姐就站在那裡,她的臉龐因為過亮的燈光而分外蒼白,五官仿佛過度曝光似的,線條略顯模糊,我看到她的手緊緊拽著衣服的下擺,她一定很緊張。
在一陣熱烈的掌聲後,耳郎小姐緩緩登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看上去好像很恍惚,走路時腳步虛浮,像是踩在棉花上。
站在雙排鍵後,她嘴唇緊抿,臉上半點笑容也沒有。
就在這時,第二個人影匆忙地走上了台,她手裡抱著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觀眾的方向笑了一下,似是在為自己的遲到而道歉。
“赤穀?”
我聽到了轟先生的喃喃,他看起來很驚訝,顯然也不知道為什麼海兔小姐會在台上。
我們之前聽到的消息都是耳郎小姐和她的朋友會登台演出,海兔小姐隻是負責幫忙檢查現場的設備。
如果說我們的驚訝還在可理解的範圍內,那麼耳郎小姐的驚訝就顯得很不可思議了——是的,她幾乎是瞠目結舌,似乎也沒想到海兔小姐為什麼會出現在台上,手裡還抱著一把吉他。
吉他的旋律起調後,雙排鍵沒有在第一時間跟上。
海兔小姐摁住了琴弦,於是之前的一點旋律變成了對設備的測試——這一切都很自然,她的笑容依然鎮定、從容,如果不是我們知道內幕的話,這看上去幾乎是真的了。
她坐在高腳椅上,腳跟踩著下麵的固定架,好讓吉他的位置更適宜(她的胸部對這個過程產生了極大阻礙,讓我懷疑從她的視角是否能看到自己撥弦的位置),做完一切準備後,她轉過身朝自己的搭檔微微頷首,她們各自的情緒隔著虛空傳遞給彼此,耳郎小姐似乎也慢慢回過了神,我看到她的喉嚨聳動了一下,神情也漸漸自然起來。
仍然是吉他起調,雙排鍵這次還是沒有出聲,但海兔小姐並沒有停下來,我看到橘色的聚光燈在她的發絲間流轉,像是跳動的火焰。
“Looks like we made it(看吧,我們一起走下去了)
Look how far we've e my baby(看吧,我們走了有多遠,親愛的)”
在她開口的一瞬間,整個廣場都安靜了下來。
雙排鍵切換成柔和的鋼琴聲,托著這歌聲在夜空中如流星般劃過,聚光燈的顏色不斷變換,絢爛而迷離,但從未真正離開過台上的人。
我從來沒聽過專業歌手的現場演出,此刻卻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種不同——那種奇妙的感覺,那種感染力——當歌手開口時,聽眾們已經不在自己的世界裡了,他們的思緒隨著歌聲潮起潮落,在漆黑的夜晚,一葉扁舟在玫瑰色的海洋上徜徉,載著人們的夢駛向遠方。
“They said, I bet they'll never make it(當初他們打賭著我們不會走下去)
But just look at us holding on(但是看著現在仍然堅持的我們)
We're still together still going strong(如磐石般堅強地在一起)”
第二位歌手的聲音加入了,比她的搭檔低一個調,兩種不同的聲線於此刻巧妙的交織、融合在一起。海兔小姐回頭看了她一眼,歌聲裡摻雜了一點笑意,能很明顯地聽出來,但無傷大雅,哪怕咬詞略微模糊,旋律卻依然穩健。
歌手的快樂是那麼真誠、那麼毫無保留地傳遞給了在場的聽眾。
我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的轟先生,他的神情前所未有地專注,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那個用歌聲構築的世界裡,之前身上那種若有若無的隔膜感,也在不知不覺中無聲消融。
我忍不住在心裡猜測他此刻的內心世界,當自己喜歡的女孩突然濃墨重彩地出現在舞台上——刹那間,所有燈光都彙聚在她身上,就連天上的每一顆星星都在凝望著她,又有誰會移開目光呢?而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喜歡的人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如果他錯過了,從此以後他生命出現過的所有人與之相比都會顯得黯淡……那個人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Ain't nothier(不會有比這樣更美好的生活了)
We beat the odds together(我們共度難關)
I'm gd we didn't listen(我很高興我們沒有輕信彆人)
Look at what we would be missin(看看我們會可能會失去什麼)”
我看向遠處,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路人在街上悄然駐足,絢麗的霓虹燈在地麵上輕盈地跳躍,但也沒能照進人們緊閉的心。
然而這個歌聲可以,我望過一雙又一雙眼睛,望見生活在這個國家的人們——那些習慣於忍耐、麻木的眼睛漸漸被歌聲擦亮,像是細微的燭火,像是閃爍的星星,當他們相互照亮時,璀璨的夜空將會是如此耀眼。
他們卸下了溫順的麵具,生活的疲憊從身體裡滲了出來,最後被這柔和的歌聲撫平,他們的神思隨著歌聲的潮汐湧動,他們的呼吸也極其相近,輕微的起伏,平和而安靜。
冬日的最後一絲冷意也在這歌聲中融化。
我呼了一口氣,看著氤氳的白霧在空中彌散,帶著一點溫熱。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