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您看完我的報告,高宮先生,我已經明確地在報告中列舉了至少兩個理由。”赤穀當然察覺到了一旁的夜眼遞來的敬佩目光(對於她的忍耐力),但她對此一點也不高興,“首先是目前所能查到的無個性化藥劑產量不合常理的低,如果這種藥劑隻是某種個性的產物,那麼通過簡單的人力做到這些並不是問題,也解釋了藥劑的低產量。”
“其次則是藥劑渠道追查的難度會隨著與源頭的接近而不斷下降,和最初錯綜複雜的流通渠道幾乎是天差地彆,隻可能是因為由死穢八齋會提供這種藥劑,其他合作夥伴提供銷贓和隱匿的方法——而且他們很可能連原料提供都沒有參與,這也解釋了為什麼敵方的黑客會從渠道的中間環節開始插手,而不是從始發點開始保駕護航。”
高宮的嘴角漸漸聳拉下來——他雖然不喜歡赤穀海雲表現得那麼活躍,但不是沒有腦子,這次的事情直關宮內廳未來是否能重新回歸內閣的權力中心,他自然會謹慎對待。
但表麵上他仍是不屑一顧,麵無表情地將報告翻到了最後:“這個A計劃是什麼?”
“是,A計劃是我個人對官方此次行動的一點建議,其中的重點在於如何能夠在肯定能拿到無個性化藥劑的前提下,又要讓死穢八齋會以為自己能夠從中脫身,而且不至於引起同盟的警惕。”
見談話逐漸進入正軌,赤穀心裡也鬆了口氣。
“我所標注的是目前所查到的死穢八齋會的藥物儲存倉之中,從表麵關係上與死穢八齋會最為疏遠的一間,而且由於是黑市出租的公共保存倉,裡麵還存放了一些其他的違禁物品,如果我們以其他名義封查倉庫,在對外說法上將查到的無個性化藥劑歸為新型毒/品,能夠讓死穢八齋以為自己尚且安全。”
“另外,死穢八齋會究竟有哪些同夥,目前還沒能得出確切的定論,為了防止死穢八齋會成為蜥蜴的斷尾,不讓線索就此中斷,放出較為溫和的虛假信息,以保持死穢八齋會和其他組織的合夥關係,也是十分必要的。”
“很好。”高宮合起計劃書,“我不得不承認,赤穀小姐你確實有點本事。”
“……感謝您的誇獎。”赤穀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到什麼時候,她隻能極力遏製,“請問官方這邊打算什麼時候實施行動呢?一方麵考慮到藥物被轉移的可能,另一方麵也要顧及到病患的身體狀況,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行動能夠儘早開始……”
夜眼也適時地補充道:“職業英雄這邊任何時候行動都沒有問題。”
“先不急。”高宮拿出了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赤穀小姐,我想你也是一位聰明人,應該對這個國家的情況有所了解。”
赤穀察覺到了一絲不妙——隻是感覺,還沒有具體的思緒,但她的語氣還是謹慎了起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們一直在尋找成為第六位常任理事國的機會。直到現在,我國一共提出過三次申請,然而你想必也知道,常任理事國擁有一票否決權,哪怕不提我們的鄰居,待我們一向親善的美國在這件事情上也並不支持我們……但是這一次,我們有了絕佳的籌碼。”他慢條斯理道,“你應該已經知道,隨著個性社會進入第五世代,像八重垣真理這樣的基因潰敗症患者會越來越多,這種趨勢是世界性的——而我們手裡正握著拯救世界的鑰匙。”
“我不喜歡介入政治問題。”赤穀的聲音冷了下來,“以及您還沒回答我之前的疑問,請問官方打算什麼時候行動?”
“彆這麼急,赤穀小姐。”高宮朝著女孩的臉上吐了一口煙,“而且你也不用再白費心機了,八重垣真理不會活下來的,她的屍體已經被預定了。”
赤穀海雲自己仿佛被什麼東西猛地錘了一下腦袋,耳畔嗡鳴作響。
“……抱歉,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夜眼的聲音有了一絲顫抖,“您之前從來沒提到過這件事,而且這次行動能夠得到的藥物肯定不止一支,我不明白這和真理的治療有什麼衝突。”
“夜眼,你是一個有大局觀的人,但眼界還是太狹隘了一點。”高宮不以為然地笑了一聲,他的聲線因為抽煙摻雜了些嘶啞,“不過也不怪你,畢竟你沒得到那部分的消息。八重垣真理根本不是國內的第一起基因潰敗症患者。就目前查到的,在她之前至少還有兩例,隻不過當時都誤診成了白血病,如今已經死亡。三起病例的情況都是一樣的:個性覺醒極晚,而且覺醒後的個性過分強大,以至於超過了身體的承載上限。”
夜眼當然記得——八重垣真理的個性是空間禁錮,雖然不知道具體的承載上限是多少,但空間係相關的個性本身就相當珍貴。
“因為人們對英雄職業的過分狂熱,導致有一段時間科研學科的應試學生急劇減少,許多國家的科技因此陷入過瓶頸,我們也是如此,反倒是我們的鄰居受影響最少,僅在科技方麵,我們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優勢了,可那五張票隻要有一張拿不到,這個國家的願望就無法實現……何況,美國還可能以什麼‘牽涉全人類命運’的理由和我們打輿論戰,再以‘反人類’的罪名威逼我們交出藥的相關資料,所以除了這張牌之外,我們必須留有後手。”
“雖然人類的身體無法承載某些基因進化後的力量,但我們可以後天製造出可以承載這種力量的容器,八重垣真理的能力和空間息息相關,隻要通過無個性化藥劑反推,尋找到真正的個性因子,然後以這個女孩為線索,尋找出那股可以憑借人力乾涉空間的強大力量,以後我們或許能人工製造空間係個性,製造廣域的空間防護盾,甚至製造人工蟲洞,徹底改變全世界的運輸行業!”
“當然,我們會先和五國接觸,用利益把它們綁在我們的船上……為此,八重垣真理這個研究品是必須的。”
赤穀海雲臉上一片空白,好像還沒從這巨大的信息量中清醒過來。
高宮露出了悲憫的神情,他能理解這個沒見過太多世麵的小女孩對於這個龐偉計劃的震驚。
“抱歉,請允許我概述一遍……”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您剛才是說,相比這個國家裡其他的一億多人,這個十二歲的孩子才是主宰這個國家未來的關鍵?”
高宮笑了笑:“很高興你理解得這麼快,赤穀小姐,如果你……”
“這完全不合理,高宮先生!”夜眼打斷了他,“你們所有的計劃都建立在一些虛無縹緲的天方夜譚上,你甚至不知道人類死後個性因子是否還具有活性,是否會因為身體機能的停止而產生變異……”
“科學是需要嘗試和犧牲的,夜眼。”這次是高宮打斷了他,“我們也想在她活著的時候就做實驗,可誰叫你們現在才找到死穢八齋會呢?何況小孩子的身體肯定承受不住活人實驗。至於你說的問題……反正再過幾年,這種基因病的案例肯定會越來越多的,或許不會比八重垣真理更合適,但肯定也不缺人用。”
夜眼臉色鐵青:“我不明白,高宮正誌,你為什麼能那麼輕鬆地說出這種話?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
“咳咳!夜眼,我是你的上級,並且出身高貴的家族,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稱呼。”高宮看了一眼他們兩人的臉色,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真不懂你們到底在糾結什麼,不過是一個小女孩而已,有個性的時候因為發病而用不了,被治好了又會成為應該被淘汰的劣等基因,偏差值也不算特彆優秀,說是社會的殘渣也不為過。這樣的人居然能憑借這份功績在未來的教科書上擁有一段屬於自己的介紹,這難道不該是她最好的結局嗎?”
“抱歉……”赤穀海雲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大半的聽力,艱難地、緩慢地開口道,“我剛才好像沒有聽清楚,您剛剛說了什麼,可以重複一遍嗎?”
“我是說,這種有個性的時候因為發病而用不了,被治好了又變成了應該被淘汰的劣等基因的女孩,不過是社會的殘渣,居然能憑借這份功績在教科書上擁有一段屬於自己的介紹,難道不該是她最好的結局嗎?”
“抱歉,能再說一遍嗎?”
“這種有個性的時候因為發病而用不了,被治好了又變成了……”
“再說一遍?”
“赤穀海雲,不要試圖戲耍我!”高宮正誌終於忍不住發怒道,“真虧我還想要屈尊紆貴一次,讓你更深入地參與這個計劃,你居然敢……把她請出去!”
從剛才就一直守在門邊的保鏢點了點頭,抽出了手中的槍對準赤穀,厲聲道:“立刻離開這裡!”
“您或許還不知道……”赤穀海雲輕聲道,“上一次我離開後,某隻牲畜的主人到底花了多少功夫才把我請回來。”
高宮冷冷一曬,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被嘲諷的事,反倒提高了聲音:“我是這個調查團的負責人,擁有理所當然的調派權。赤穀海雲,我宣布你已經被逐出了這個團隊!注意你的保密義務,萬一提前對外透露了什麼,導致計劃出了什麼差錯,你彆想有好下場!”
赤穀海雲沉默不語,變成了在場某個人記憶中最刻骨銘心的樣子——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陰影蓋住了臉,像是一隻幽靈,赤紅的眼睛如火光般在暗影中閃爍。
她的動作很緩慢,花了好一陣時間,視線才逐漸對準了身材高大的保鏢,對方挪了挪槍口,示意她自己走到門口。
夜眼正想站起來,卻立刻被槍口瞄準。
這種舊貴族私人雇傭的保鏢,一般都是從戰場上退役下來的雇傭兵,對於危險有著近乎本能的靈敏嗅覺。
就像現在——儘管所有人都一言不發,保鏢卻能聞到那種隱藏在靜謐中的壓抑感,某種可怕卻隱晦的力量此時正蓄勢待發,像是令人生畏的海潮的鹹澀,又像是火舌舔過橡膠發出的焦味,第六感在他的大腦中尖叫……
這很不妙,這絕對是能令他戰栗的對手,此刻他必須仰仗手裡的這把熱武器,而手裡虛握著什麼的夜眼,似乎是室內最符合這一危險來源的存在。
然而下一秒,他就直麵了這股危險的真正本體——隻有須臾一瞬,在場的其他三個人都沒有回過神,隻有被氣流衝散的煙霧捕捉到了這滾燙熔岩從地底爆發出來的刹那。
當保鏢反應過來時,疼痛已經在他的腦袋上炸開。
那是高宮正誌的水晶煙灰缸,不久前赤穀海雲扔在他頭上的,鮮血不斷從他破裂的頭皮上淌下來,流進他的眼眶,流進他的鼻子和嘴,他感到頭暈目眩,恍惚著跌向牆壁,眼中的世界變成了一片猩紅,最後徐徐化作無儘的黑暗。
他手中的槍在不知不覺中被奪走了——現在它在那個女孩的手裡,她的另一隻手鉗住了高宮的下巴,嘴裡塞著那支槍,子彈的火/藥味和香煙味混合在一起,不久前還趾高氣揚的舊貴族早已害怕得淚流滿麵,他不停地顫抖、啜泣,睜大了眼睛盯著那支擠進嘴裡的冰冷槍管,不停發出像是動物垂死時才會有的嗚咽聲。
“你他媽地再說一遍!啊?!”她像是母獅一樣對他咆哮道,“誰是社會的殘渣?嗯?你這狗娘養的東西(yousonofabitch),誰是需要被淘汰的廢物?啊?是誰?你再重複一遍!是誰?!”
高宮滿心惶恐地想要回答,但牙齒一磕碰到金屬槍管他就喉嚨緊縮,含糊地擠出幾個音節之後,他所有的氣力悉數化作了更絕望的哭聲。
就在這時,夜眼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壓根不存在的灰塵。高宮用一種控訴又充滿驚恐的眼神死盯著他,仿佛不敢相信他對眼前的一切都表現得如此淡然。
“我能理解您的驚訝,高宮閣下。”夜眼似是理解地衝他笑了一下,“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她說臟話。”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