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顫動的病床驚醒了昏昏欲睡的繪穀。
真理又發病了,她的四肢開始抽搐,呼吸減弱,嘴裡隱隱泛出白色的泡沫,她瞪大了雙眼,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裡掉出來,瞳孔卻沒有神光,顯得呆滯而無神,仿佛她並沒有真的醒過來——這差點把繪穀嚇得從椅子上栽倒下去,他驚慌失措,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跑到傳呼鈴那裡。
“快來這裡!快來!!”他語無倫次,聲音卻比那些冰冷的儀器還要響,幾乎要發出尖叫,“她、她的身體在抽搐,嘴裡還有白沫,快點過來啊!”
醫生和護士很快趕到了病房,但這幾十秒的時間已經讓繪穀快忘記要怎麼呼吸了,他看見那個深藍色頭發的醫生眉頭緊蹙,大聲讓護士拿血袋過來,其他醫護人員將真理搬到急救推車上,所有人都像風一樣匆忙穿過了那扇窄窄的門。
直到門被夜晚的冷風猛地關上,繪穀才找回了一點理智,他咽了口唾沫,直到此刻他的手還在抖,膝蓋也酸軟無力,好像身上所有的骨頭在轉瞬間被抽走了,隻剩下皮和肉像爛泥一樣癱在地上。
快點啊,BOSS,你們得快點……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聽見了自己遏製不住的哽咽聲。
重新收拾好心情後,繪穀推開門走了出去,他現在腦子一片混亂,連字都辨識不清了,隻是按照剛來醫院時稀薄的印象朝著急救室的方向走去。
在最後一個轉角,他抬頭正好看見急救室的門刷地合上,他隻來得及捕捉到一片黑色的衣擺……等等,黑色的衣擺?
不對勁。
進急救室的醫生和醫護人員穿的都是淺藍色或淺綠色的手術衣,怎麼可能有人穿黑色的衣服?
但那也隻是驚鴻一瞥,說明不了什麼,或許是他過於失魂落魄,以至於看錯了對方衣服的顏色,又或許他隻是單純不太了解現在的新型醫學科技,其實早就有某個稀有個性促使科學發明出了新的手術衣類彆。
他這樣告誡自己——你不應該進去的,搶救時非搶救人員和家屬一律不得進入,你可能會打擾醫生進行手術,你可能會破壞裡麵的無菌環境……
可當回過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按在了搶救室的門上,門並沒有鎖,這讓他更加不安了。
繪穀推開了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黑色的高大身影,隨即是一支冰冷的黑色槍口。
“住手!”一名護士忍不住出聲阻止,“他隻是一個孩子!”
繪穀看向房間的一側,醫生和護士都雙手抱頭沿牆蹲著,真理還在手術台上,被蒼白的無影燈照著,腦袋光溜溜的,紅色的假發套被擱置在了角落的醫療廢物桶上。
她看上去好小……她以前就是這麼小的嗎?像是一塊正在融化的冰。
持槍的陌生男人沉吟片刻,用槍口對他比劃了一下:“你也站到那裡去,和他們蹲在一起。”
他有一張日本人的麵孔,卻有著奇怪的口音,某些音節從他嘴裡說出來顯得很畸形。
急救室裡安靜極了,隻剩下女孩急促又滯澀的喘息聲,虛弱得仿佛隨時都會停止,教人不寒而栗。
“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誰。”醫生似是終於忍受不下去了,硬梗著說道,“但你究竟想要怎樣?如果你隻是想要這個小女孩死,就一槍結束她的生命,而不是在這裡看著她慢慢被病痛折磨著死去。”
“八重垣真理會在今晚自然死亡。”男人用古怪的口音回答道,他把“八重垣真理”這個名字斷錯音節了,仿佛那是一個臨時記住的專有名詞,“搶救無效,所以死亡了。”
醫生氣惱地站了起來:“你的腦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閉嘴!”男人用更大的聲音吼道,槍口對準了醫生的鼻子,“蹲回去!”
砰——!
那是一聲槍響,但不是男人手中的槍,倒下去的也不是醫生。
緊接著是第二槍,這枚子彈擊中了男人的膝蓋,打斷了他俯身拾槍的動作。男人用滿是血的手捂住了滿是血的膝蓋,淒厲的哀嚎蓋過了女孩的呼吸聲,也蓋過了在場其他人倒抽冷氣的聲音。
“不要動!”繪穀僵硬地開口道,掌心滲出的冷汗讓他有點握不住槍,但他決計不能讓對方看出來,“這是特殊改造過的霰/彈槍,減、減輕了後坐力的,即使是小孩也能用。”
然後他第三次扣下扳機——這次男人並沒有做什麼,他隻是覺得對方兩條腿都不能行動會讓他比較安心。
刺目的鮮血從被子彈擊中的地方淌了下來,向四周蔓延,這讓繪穀喉嚨發苦。
當他還在外麵流浪時,確實因為食物和彆人發生過爭搶,當時他做過最傷人的事情也隻是打腫彆人的臉,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那麼多血。
我很害怕,BOSS……他心裡有一個男孩在啜泣,我是不是做了很可怕的事?BOSS,我向彆人開槍了,那是一個活人,整整三槍,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我很害怕,我好想把槍扔掉,我想躲在衣櫃裡把身體蜷縮起來……
然而記憶中的聲音卻是這麼回答的。
「害怕?嘛,最開始當然會感到害怕,可即使害怕也得堅持下去。」她說,「因為世界上有那麼多人,他們深陷黑暗,但即使再怎麼煎熬,都沒有放棄生的希望,僅僅是因為他們相信我們最後會趕到他們身邊。」
身後的醫生小心翼翼地詢問道:“這位……小朋友?你……”
“不用管我,請繼續你們原本該做的事。”他的聲音聽起來意外地冷靜……事實上,他現在確實感覺很冷靜,超乎尋常的冷靜,這個認知讓他自己都非常訝異,“事先知會一聲,混蛋,我今年十歲,即使在這裡殺了你也不用負刑事責任,我長大的地方和垃圾堆沒什麼區彆,在少管所生活對我而言不過是度假。”
他低頭俯視著那個倒在血泊中哀吟的男人,神情悲憫而冷漠——而在內心深處,他依然為滿目的鮮血而顫抖著,火/藥留在槍膛裡的溫度幾乎要灼傷他,但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
這裡不會有其他人有勇氣為八重垣真理站出來,所以他必須這麼做……在某個遙遠的地方,有很多人在為此努力著,所以他不會讓這一切在此落幕。
“最好不要想著再搞什麼小動作……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一個人在這裡死去,那肯定不是手術台上的那個女孩。”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