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起床,相澤消太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首先是這股毫無緣由的倦意——他確定自己睡滿了八個小時(或許更久),但大腦還是昏昏沉沉的,仿佛他的顱骨已經淪為了一個用來容納融化奶酪的器皿,他感到四肢乏力,火燎般的氣流蒸發了嘴唇上的水分,然後一路燒乾了他的喉嚨。
夢遊似地走到洗漱間之後,他將水龍頭開到藍色的一側,想要洗洗臉好讓這燥熱消下去些,但當冷水落到掌心的一瞬間,他又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他感冒了,還在發燒……相澤終於承認了這個事實。
翻箱倒櫃之後,他終於找到了長久不用的電子體溫計,被酒精棉片擦拭後,含在嘴裡彌漫出藥一樣的苦味。儀器發出震動後,相澤抽出體溫計看了一眼:39.2°。
很好,看來沒可能指望自愈了,不知道家裡還有沒有退燒貼,要知道他上次發這樣的高燒還是燙傷導致的後續反應……
勉強去廚房燒了一壺水,結果又在煤氣灶前發了好幾分鐘的呆,直到燒水壺開始高聲尖叫才回過神,結果關火後又開始發呆——這一次還要更久,原因是他餓了,肚子在咕嚕咕嚕地朝他抱怨。
或許他把腦子也燒壞了,否則很難解釋他為什麼表現得像個癡呆一樣。
醫藥箱裡有止疼藥和消炎藥,有繃帶和止血棉,唯獨沒有退燒藥,倒是有一張冰寶貼——顧名思義是嬰幼兒款式,大概是買什麼東西送的,相澤試著拆開在頭上貼了一下,雖說聊勝於無,但看起來真的很蠢,感覺像是那種法治節目給受害者眼睛上打的碼歪到額頭去了。
幸好他今天不需要出門……相澤感慨道,雖然他是一個可以毫無顧忌在教室裡用睡袋補眠的人,但不代表他也可以從容接受被彆人看到自己貼著幼兒冰寶貼的樣子。
然而這句感慨隻維持了大約十秒不到——因為門鈴響了。
聽著這個聲音,相澤覺得像是有一把螺絲刀在絞他的腦神經。如果隻是鄰居或者同事的日常問候,他就假裝不在家,如果是麥克或者古賀,他就先揍他們一頓再扔出去,除非發生了什麼比天塌了還要嚴重的事情,否則他決不會讓任何人打擾他的休息……
“相澤老師,您在家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
透過貓眼,女孩有些局促不安的表情映入眼簾。
對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呢絨大衣(罕見的便服),棕色的絨線帽壓住了赤色的短發,脖子上圍著一條卡其色的圍巾,下麵繡了一個卡通的兔子圖案。
相澤看著她伸手將圍巾往上拉了一點,遮住了半張臉,白皙的雙頰被冷風凍得發紅,胸前的卡通兔子也隨著她的動作輕微搖晃。
他沉默了一會兒,就在女孩因為沒有得到回應而略感失望時,他歎息一聲,撕掉了頭上的冰寶貼。
“我在。”他打開門,勉強忍住了冷風拂過鼻尖時呼之欲出的噴嚏,“有什麼事嗎?”
“日安,相澤老師。”女孩燦爛地衝他笑了一下,她的臉被大衣領子上的一圈栗色絨毛包裹著,有一種小動物的氣息,那雙眼睛也像小鹿一樣明媚……
相澤感到頭暈目眩,但他不確定這是發燒的後遺症還是彆的什麼原因。
“這次特意來叨擾老師,其實是有事想要詢問您,起因比較複雜,三言兩語恐怕很難解釋……”赤穀神情微怔,“老師的臉色很差呢,是生病了嗎?”
“沒什麼,有點發燒而已。”他很想回答得更自然,但聲音還是有氣無力,好在他平日也經常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此刻並沒有顯得很突兀。
“這樣嗎?實在是對不起……”她歉意地笑了笑,“也不是什麼很急的事情,還是等老師痊愈後再說吧。”
“是因為雨野初介吧。”看到她略微睜大的眼睛,相澤無奈地歎了口氣,“果然是他……進來吧。”
“可是……”
他瞥了她一眼:“你要讓病人陪著你在門口吹冷風嗎?”
聞言,赤穀忙不迭地跟了進來:“那就打擾了。”
等到對方在玄關脫鞋時,相澤看著被他扔了滿地的雜物和亂七八糟的醫藥箱,有了一絲微妙的後悔——直到他意識到自己發了高燒而到處翻找體溫計和退燒藥之前,它們都被整整齊齊地放在它們該放的地方……而現在這間公寓看起來好像屬於一個邋遢的主人,但這並不是事實。
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為自己辯解,但隨即又意識到這太蠢了,不僅很欲蓋彌彰,還讓他看起來仿佛很在意女孩對自己的看法——雖說赤穀海雲對異性感情的認知就像先天性腦癱一樣,但出於某種微妙的自尊心,他決定保持緘默。
“自己隨便找個能坐的地方吧。”相澤說,“我去倒杯水給你。”
“不、不用這樣,您太客氣了!”赤穀連忙擺了擺手,“我自己來就好了,隻要您不介意我進您的廚房。”
“隻要你彆炸掉烤箱,什麼都好說。”
赤穀有些喪氣地回答:“……是。”
等女孩跑去廚房,他的精神得以有了短暫的放鬆,低低地喘了幾口氣後,相澤發現掌心裡全是黏膩的冷汗,視線中的光影逐漸模糊,陽光在褪色,四肢愈來愈重,眼瞼也慢慢耷拉下來。
緊接著大腦一陣恍惚,像是裡麵塞滿了棉花,顯得輕飄飄的,身體卻在往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