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老夫人奪人子不成,反倒是要被奪權,心情何止震怒?
丁嬤嬤心中叫苦不迭。
她不過就是個下人,主子們的勾心鬥角,她哪敢摻和?可三姑娘已將她拖下水,她又不能避而不答,隻能頂著阮老夫人目光的威壓,有點氣弱道:“老夫人方才的確說過這樣的話。”
話音剛落,阮老夫人便勃然大怒,“你這吃裡扒外的老貨”
還未罵完,阮未凝便漠然打斷,“既如此,那就勞煩丁嬤嬤將賬本和鑰匙都轉交二嬸吧。”
阮老夫人霍然回頭,目光大熾。
“賤人”
阮未凝神態漫不經心,眼神卻有淡淡冷意,“我想,我有必要提醒祖母一句。我已出嫁為婦,即便今日您硬要給我冠上一個不孝的罪名,也不過就是惹來幾句閒言碎語而已。我從小到大,便是這麼過來的,無傷大雅。倒是祖母,若是傳出苛待晚輩,奪人之子的罪名,怕是不那麼好聽。莫說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便是您全軍覆沒,我也不會損失分毫。”
阮夫人驚訝的看著她。
印象中這個侄女兒一直都溫雅從容,不爭不搶。儘管她也看出來了,這個侄女兒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但是也從未見過她對誰這般針鋒相對過。
阮老夫人更是怒不可遏。
阮未凝一直穩穩扶著蕭雯的手,神情沒有絲毫鬆動。
“人之所以有各種顧慮,不過是害怕會失去。大哥死了,娘死了,那已是我幼時能失去的全部。如今我有夫有子,這一切,都是您無論如何都無法破壞和奪走的。既如此,您說,我還有什麼可害怕的?”直到此刻,她神情才露出了些微對眼前這個年過花甲卻無半分長者慈愛,總想著搞事情,拿她當棋子謀求利益的祖母的厭倦,“我始終是伯府的女兒,始終姓阮。所以那麼多年,恩恩怨怨,我沒想過恨誰,亦或者報複。直到現在,依然如此。你們做的一切,都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我又何必為不相乾的人浪費情緒?我們本可以相安無事,等您百年後,我依舊會為您送終,再象征性的哭一哭,也不枉咱們祖孫一場。”
她語氣還是淡淡的,淡漠得近乎冷血。
“但正如您所說。我姓阮,這裡是我的娘家,我不會看著阮家敗於你們的內鬥中,自然也不會容忍您繼續跋扈囂張,不可一世。”
屋子裡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阮老夫人滿心怒火,在她淡漠無痕的目光中顯得那般幼稚可笑。
“您爭了一輩子,心裡永遠隻有一個字,勝。您逼得父親在您麵前有口難言,逼得二叔對您低眉順眼,逼得這伯府上下所有人對您馬首是瞻,隻為證明您的高高在上的權威。到頭來,您得到了什麼?除了那些冰冷的鑰匙和厚厚的賬本,您還剩下什麼?當一個人,必須需要用咆哮來宣告她的存在的時候,她已貧瘠得一無所有。”
這大底是她這輩子說過最直白最刻薄的話了。
阮老夫人老臉漲紅,眼中接連閃過被戳破臉皮的憤怒羞愧,以及茫然和無力。
阮未凝還在說,“而一無所有的您,又有什麼資格端著這般囂張的姿態,高高在上的俯視威脅他人?而那些身外之物,您又能握到幾時?您睜開眼睛,看看您身邊的人。您的兩個兒子,一個已回鄉,一個在您跟前,卻用不敢親近。伺候您的嬤嬤丫鬟,對您畏懼大過尊敬…”
她忽然輕輕一歎,神色帶幾分憐憫。
“您已快眾叛親離,卻還未自知。”
阮老夫人渾身一震,下意識的看向阮夫人和蕭雯。兩人站在原地,神色冷淡而疏離,都帶著深深的防備和些微的厭倦,仿佛在印證著阮未凝的話。她心緒起伏,不由自主的看向右側。丁嬤嬤還是垂眸恭謹的模樣,卻離她足有三步之遙。雖看不見她的神情,但她的動作,卻寫著四個字,敬而遠之。
阮老夫人在那樣的距離中感受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她跌坐在椅子上,臉上血色寸寸消失。
丁嬤嬤張了張嘴,似想安慰她。阮未凝的目光已轉了過來,“勞煩丁嬤嬤,將賬本和庫房的鑰匙呈上。”
丁嬤嬤一怔,下意識看過去。
阮未凝目光依舊凝定沉靜,不帶絲毫的逼迫淩厲,卻是不怒自威,讓人莫名感到壓力,不由自主的想要服從。丁嬤嬤慌忙避開,也顧不得頹然的老夫人,匆匆去了內室。
她是阮老夫人的心腹,兒子還在府中做了管事,老夫人平時看賬本的時候,她都在旁邊伺候,當然知道這些東西放在哪兒。
很快,她捧出一堆厚厚的賬本,上麵放著一大竄鑰匙。
“夫人。”
她走到阮夫人跟前,依舊低著頭,“府中所有賬本、田契,房契,以及庫房的鑰匙。”
阮夫人今日是來給兒媳婦撐腰,其實也不是想要跟婆母作對。中饋之權什麼的,她也不覺得多重要。但已鬨到了這地步,再說什麼並無僭越之心,就顯得矯情了。
她看了眼自己的丫鬟,對方會意,上前一步,將那些賬本田契房契鑰匙接了過來。
至此,長寧伯府徹底改朝換代。阮老夫人轉圈跋扈的日子,就此終結。
季菀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已是一個月後。
在經過一晚上的痛苦煎熬後,她終於在晨曦微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的時候,生下一個女兒。
行哥兒知道母親要生妹妹了,大晚上的就吵著讓九叔帶他來了褚玉苑。三歲的奶娃娃,哪裡能扛得住?沒多久眼皮就開始打架。陸非離讓弟弟抱他離開,但剛走出門,行哥兒就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奶聲奶氣道:“妹妹出來了嗎?”
孩子純淨的目光滿是執著,陸九郎忍不住一歎,將他抱到隔間,放到榻上,安慰道:“行哥兒睡會兒吧,等睡醒了妹妹就出來了。”
“哦。”
到底還是孩子,好哄。又抵不住濃濃的困倦,很快就睡著了。
嬰兒的啼哭聲響起的時候,都沒能將他吵醒。
但他在前院住了半年,也被陸九郎約束著,作息十分規律,到點就自然醒了。
陸九郎笑著去牽他。
“走,我帶行哥兒去看妹妹。”
行哥兒一聽妹妹,因為剛醒過來還有些迷糊的雙眼立馬就亮了,連忙用力點頭,連臉都不洗了,拉著九叔的手蹬蹬蹬的往產房而去。
陸非離陪了季菀一整夜,看她平安生產,才鬆了口氣。
上次她生產是在白天,他在南郊練兵,府中侍衛匆匆來報信,他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好容易快馬加鞭回到府中,隔著兩道門,都能聽見她的痛呼聲。
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新婚之夜的場景…
不顧產婆的阻攔,他走進去,見她躺在床上,滿臉都是汗水和淚水,嘴唇已被自己咬破,血絲從牙齒間滲出來。
他將手指神到她唇邊,給她咬。
女人生產之苦,男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他不知道該怎麼來緩解她的痛苦,隻能用這樣蠢笨的方式,與她一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