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跡內宅的女人們,最是擅長與人交際。對榮國侯府的內部風波絕口不提,各種誇獎之詞信手拈來,滿臉歡喜之色,仿佛搖籃裡是自己的娃。
長公主坐在一堆命婦的中央,聽著那些女人們的奉承與褒獎,不動聲色。
榮國侯府老夫人的確是被氣病了,以至於今天這種場合,都未曾蒞臨。以至於是借機繼續裝病以示自己的不滿,還是依舊纏綿病榻,外人不得而知,也聰明的不會問。
元大郎的妻子謝氏倒是來了。
甭管她心裡是怎麼想的,至少明麵上,她沒有像榮國侯老夫人那樣和長公主相抗衡的底氣和資本。這樣的喜慶之事,她不能不來。隻是臉上的笑意,有些勉強。
謝家女兒,容貌才情自是出挑的。
季菀看了眼這位大少夫人,想起早年間見到的謝如玉。時隔多年,她腦子裡也就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隻隱約記得,氣度和眼前的謝氏倒頗有些相似。
謝氏規規矩矩的坐著,對誰都溫和的微笑。卻在看見蕭雯的時候,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瞧那模樣,肯定是知曉榮國侯老夫人曾為元大郎求娶蕭雯之事。
蕭雯目光坦然,早已沒了最初聽聞初戀情人娶妻時的悲哀痛心。看見謝氏,倒生出了些許的憐憫,仿佛看見了當年的自己。
這兩年,她避居內宅,對外界的事情不甚關心,但女人對某些事天生較為敏感。
從謝氏的目光中,蕭雯便看出來,這也是個墜入情網中的女子。而元大郎早有所愛,娶妻後不久便納了心愛女子為妾。作為正室的謝氏,占著原配的位置,卻得不到夫君的心,心中如何不悲?當年她若執意嫁過來,今日坐在這裡,看著他人歡笑卻滿心諷刺同情的,便是自己吧。
同為女人,蕭雯難免對謝氏生出同情之心。
謝氏卻又是另一番心情。
她是謝氏旁支嫡出,祖籍臨陽,對京城這些豪門大族了解並不多。嫁給元大郎,乃是父母之命。為此,她不得不和青梅竹馬的表哥勞燕分飛。也哭過,求過。但她是謝家的女兒,一舉一動都代表著謝家門風,她沒有任性的資格。哪怕滿心悲苦,也不得不披上嫁衣,遠嫁他人。
坐上花轎那一刻,她便已心死認命。
元大郎是個俊逸溫雅之人,待她也十分溫和。新婚燕爾,夫妻倆也曾柔情蜜意。她在這樣的溫情中,漸漸忘記曾經山盟海誓的表哥,然而很快就被現實打得措手不及。
一月後,她那溫雅俊秀芝蘭玉樹的夫君,納了美妾在側。男人眼中發自內心的溫柔,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是正妻,元大郎縱心有所愛,卻還是敬重於她。每月大半時間,都是歇在她房中,也未曾縱容妾室給她難堪。作為正妻,她得到的似乎已足夠。這世上,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妻子是門麵,小妾是心頭寶。她或許可以不那麼斤斤計較,從容大度些,對誰都好。
可她是個女人,已入心的丈夫,滿心都是其他女人,她如何甘心,又如何能心平氣和?
再後來,她偶然得知,原來丈夫最開始想娶的,是蕭家嫡長女。隻因被拒,才退而求其次,求娶了她。
原來,就連充當門麵,她都是排在他人之後。
彼時謝氏剛懷上孩子,滿心悲苦幽怨再加上孕婦易怒且躁,和元大郎吵了一架,以至於動了胎氣,流了產。元大郎對她坦白了一切,並表示了歉疚。
他們這樣出身的人,很多時候,選擇都不由自己。
就如同他本是二房嫡子,不涉爵位之爭。但大伯早逝,未留一子,他突然就成了祖母眼中的繼承人,從小嚴格培養。
記 那時繼母早已生下自己的兒子,自然不會對他這個繼子多好。若非得益於祖母的庇護,他大底也是不能平安長大的。
所以祖母的希冀和命令,他無法違逆。
身為世家子弟,得了家族庇護榮華,就得有所付出。
他首先失去的,便是選擇的自由。若是順利襲爵,那些不由自主,也無傷大雅。偏偏大伯母從中作梗。其實這也不算什麼,他胸中自有抱負,即便沒有爵位,也能躋身朝堂,大展拳腳。可即便這樣的機會,大伯母也吝嗇給與。蓋因與祖母的爭鬥。
他在這樣的爭鬥中漸漸疲憊,可命運從不會對他施於援手,反而雪上加霜。
他在年少之時遇見一生所愛,卻因兩人門不當戶不對,無法娶為正妻。
何其痛心?此為其一。
為了和大伯母抗衡,他必須娶一世家女為妻。連累無辜,擯棄所愛。
何其無奈?此為其二。
他按照既定的軌跡而行,到頭來卻依舊和爵位擦肩而過,一無所有。
何其悲哀?此為其三。
謝氏想到自己。當初何嘗不是被迫出嫁?和丈夫不一樣的是,她淡卻了前塵過往,逐漸沉迷當下之時,遭到迎頭痛擊。丈夫卻是從來都身不由己,未曾有過一日快活。
這就是人人所豔羨的名門望族。
恨麼?
謝氏想,她恨的。
至於該恨誰,紛繁雜亂後,便是空白一片。
當初父母反對她和表哥,不也正是因為表哥家族落魄寄住謝府,門不當戶不對麼?這和丈夫的經曆,何其相似?所以,她能恨她的丈夫心有所愛麼?
不能。
恨她的家族,恨她的姓氏麼?
她出身大家,身係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奴仆成群。若是當初下嫁表哥,依舊會麵對現實的抨擊和考驗。
所以,她也不能恨。
恨命運的不公?
可上天給她的已是厚重,有所得,便有所失。
她隻有一個選擇,就是如同當年出嫁那樣,認命。
如今見到蕭雯,心中卻難掩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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