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氣候還有些涼,山頭風聲烈烈,吹在臉上,刮得皮膚有些疼。
陸大郎上前,拍了拍陸非離的肩膀,沉聲道:“大伯父不可再上戰場,送他回京吧。”
良久,陸非離才嗯了聲。
晚上他坐在桌案前,一燈如豆,照見他的側顏。依舊俊秀如玉,琅琅如天人,眉宇間卻多了些疲憊蒼涼。他執筆,沙沙的落在奏折上,很快便寫完。
晾乾字跡。
他看著悠悠燭火,想到病逝的祖母,仍舊昏迷的父親,以及外麵,浩浩大軍。
閉了閉眼。
這是身為武將的悲哀。
一身血肉,儘付沙場,隻為守家國安寧。卻無法,守護親人身側。連送彆,都做不到。
三十三歲的男人,眉間染上濃重悲涼之色,久久不散。
……
季菀從婆母口中得知,公公即將回京。沙場主將,不得詔令不可回。陸非離必須將父親的傷勢據實相奏,才能堵住朝臣的嘴。所以,安國公府的人,也都知道了。
安國公胸口中了一箭,離心臟隻有三寸距離,險些沒命。腿也中了一刀,手臂上有輕傷。其他的,已經微不足道。
陛下特恩赦,容許他回京安養。
那一戰過後,北狄損傷更重,是以雙方暫時休戰。剛好,可供安國公休養。以他的性子,養好了傷,是定然不願回京的,必然是要再上馬作戰,將敵軍殺個片甲不留。
陸非離將當初母親寫的家書遞給他。
安國公一看之下,臉色蹭的就白了,捂著胸口還未痊愈的傷,搖搖欲墜。
陸非離上前扶著他坐下。
“祖母病逝,她生前我等無法在榻前侍奉湯藥儘孝,死後亦無法送終。唯有借這北風,遙遙祭拜。還望父親回京後,代我們兄弟幾個,向祖母告罪。他日大燕鐵騎踏入北狄京師,我們大勝回朝,再到父母墳前請罪。”
安國公抬頭看向兒子,以及緩緩走進帳中,同樣麵色沉痛的幾個侄子。握著信的手指漸漸收緊,長久的沉默後,他閉上了眼睛。
數日後,一支精英護衛,護送著一輛馬車,從營帳出,向南方而去。
到五月,安國公才入京。
他先去了皇宮,將近午時才回安國公府。府中早已得到了消息,安國公夫人急急奔入二門,懸了三個月的心,在見到丈夫的那一刻,終於落下。
她目光含著淚。站了許久,才慢慢走過去,道:“回來了。”
老夫老妻了,也不是第一次久彆重逢。卻是頭一次,險些陰陽相隔。於夫妻二人,仿若煥然重生一般。
安國公看著耳鬢已有白發的妻子,眼中也有動容之色。他握住她的手,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安國公夫人想到兒媳還在身後不遠處,趕緊低頭將眼角的淚水拭去,吸了吸鼻子,“回來了就進去吧,孩子們都等著。”
安國公嗯了聲。
季菀牽著幾個孩子,刻意的與婆母拉了一段距離等著。行哥兒還在宮中,曦姐兒本來想奔過去,但被母親拉著手,她不解的抬頭,見母親對她搖頭。她似懂非懂,但止住了腳步。
鳶姐兒和桓哥兒根本已記不得祖父,姐弟倆均是一臉的好奇,安安靜靜的站在母親另一側,表情如出一轍,安靜得根本不像三歲的孩子。
安國公乍一見到幾個孫子孫女,很是開心,對曦姐兒招招手。
“曦兒,過來。”
曦姐兒立即歡喜著跑了過去。
安國公蹲下,將她抱了起來。
“曦姐兒長高了,越來越漂亮。”
曦姐兒笑得一朵花兒也似。
季菀有點擔心,公公身上可還有傷呢。她看向婆母,後者對她無聲搖頭。
其他幾房的孩子們,也都陸陸續續的奔了出來。男男女女,加起來十幾個,都長高長大了。臉上有好奇,有興奮,有疑惑,每張臉上,都寫著天真無邪。
一路回來沉重的心情,在孩子們活潑稚嫩的笑容中,漸漸驅散。
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做。
母親去世了,陸家要麵臨的,便是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