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麵樓閣之上,回廊之中,皇後和陸非瀾並肩而立。
“其實,我很羨慕你。”
靜默良久,皇後才開口。
“但,我並不嫉妒。”
陸非瀾目光沉靜,淡淡一笑,“您是一國之母,巔峰之上,世間女子在您麵前皆如塵埃,娘娘無需羨慕任何人。”
皇後笑一下。
“每次見你,我都能對陛下的心情更多一分體會與理解。也難怪,他對芙妃隻有寵,沒有愛。”她回過頭來看著陸非瀾,“我羨慕的,不是陛下對你的情分。而是…”她頓了頓,語氣多了些許的悠遠悵惘,“你說咱們女人一生所求為何?莫過於一人一心,歲月靜好罷了。這深宮高牆,縱有富貴尊榮,卻也是漏液孤涼。”
陸非瀾問道:“那麼娘娘今日所得,可有悔?”
皇後沉默下去。
陸非瀾微笑,“當年我出嫁的時候,父親對我說,路是自己選的,就算荊棘遍地,也得咬牙往前走。我說,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我寧可縱身跳下,也絕不回頭。所以這些年來,我從未後悔過。”
皇後深深凝視她,半晌一笑。
“我曾聽過關於你的許多傳言,粗俗,無禮,沒家教,魯莽,凶悍,狹隘…”她莞爾,“但我見到的,卻和他們完全相反。我眼中所見的陸非瀾,胸襟寬廣,目光高遠。有你這樣的母親,令嬡將來必也非尋常人。”
陸非瀾聽到此眉頭一挑。
皇後落落大方的一笑,“從前是我狹隘,限於個人情愛得失,未曾客觀去看待某些事。或許,陛下才是正確的。”
“娘娘此言差矣…”
“不必驚慌。”皇後目光溫和,“我雖不知陸大人今日與陛下說了什麼,但想必陛下的心思已不複最初堅定。那麼,咱們不妨交給上天決定,如何?”
不得不說,夫妻的緣分,還真是天注定。
帝後雖算不得伉儷情深,卻也彼此性情相投,很多時候,還真是心有靈犀。
陸非瀾看了看對麵的君臣二人,晏承軒似乎有所感應,回過頭來。隔著遙遠的距離,看不清對方的容貌,隻能有個模糊的身影。
二十多年空白時光,仿佛都在那一刻,圓滿,而後,終結!
陸非瀾目光未曾過多停留,自然也沒看見,對麵閣樓之上,帝王的目光久久凝注在她身上,仿佛便是一生。
“我一直相信,人定勝天。”她笑意微斂,“臣婦,告退。”
她轉身,背影漸漸消失於回廊深處,直到這一方天地再無她的任何蹤影。
晏承軒下意識的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抓住那抹縹緲的影子。但身前是朱紅色的欄杆,而更遠的,是茫茫空遠,看不見的距離鴻溝。
不是二十三年的離彆空缺,是她的心,早已對他豎起了堅硬的城牆,拒絕他靠近分毫。
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那一刻坍塌。
他微微一個踉蹌,雙手抓著朱紅色的欄杆,腦海裡的記憶刹那翻覆顛倒,歸於混沌。
陸非離目光輕歎,退後一步,雙手抱拳。
“微臣,告退。”
他走出閣樓,去上書房帶走已經十一歲的兒子,父子倆一同走出宮門,上了馬,一路疾馳,直到安國公府幾個金色大字赫然入目。隔著一道門,他的妻子和孩子們,都在等他。
離家三載,春夏秋冬,在這一刻,刹那遠去,隻剩下即將而來的久彆重逢。
他一步步的走進去,一路行過報喜聲不斷。他充耳不聞,含笑踏入,在二門處停下。
“爹。”
一個粉紅色的影子飛速奔來,他彎腰接住,目光卻透過女兒的肩,看向含笑站在不遠處的妻子。忽然想起了十幾年前秀山初遇,她搭弓射箭,獵得山雞,尋得人參。他持劍威逼,她惶然失措,回頭卻一臉驚豔。
相識至今,十七個年頭。當年那個梳著一根長辮,麵黃肌瘦滿身補丁的姑娘,跨越十七年的歲月長河,與眼前雍容華貴沉靜美麗的女子重合。
不同的是,她身邊一左一右牽著兩個小蘿卜頭。
他的妻子,他的兒女。
他牽著長子,抱著長女,緩緩向她走去。
“阿菀,我回來了。”
季菀微笑抬頭,眼裡湧出了淚光。
“歡迎回家。”
三日後,安國公遞交辭呈,其子陸非離正式繼承爵位,成為新一任安國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