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薛妖看著少女可憐兮兮地要哭,一陣頭疼。
兩人僵持良久,一向說一不二的薛妖顯然失去耐心,衝口而出:“行,你樂意感染而死,與我何乾?”
“錚”地一下收起嚇人的匕首,入了鞘。
趙玉珠反倒安心了,忍著疼,手臂顫巍巍地扶著石壁想坐下歇息。
不想,薛妖趁她不備……
飛快地給了她脖子一記手刀,將少女給砍暈過去!
總算耳根子清靜了。
原來,先頭故意那樣說,隻是為了麻痹抗拒的少女,好換個法子行事而已。
趙玉珠這一昏睡就睡了兩個多時辰。
待她醒轉時,上藥早結束了,隻剩下後背火辣辣的疼,被藥膏刺激的。
少女趴在這邊蓑衣上,薛妖側躺在那邊蓑衣上,兩人中間隔著一堆熊熊燃燒的火堆,時不時劈啪作響。
在跳躍不止的火光中,趙玉珠仿佛看到了,先頭薛妖是怎麼用匕首割破她後背衣裳,又是怎麼用指腹在她傷口上一寸寸抹勻藥膏的。
趙玉珠感受著後背肌膚被他看光了、摸光了而遲來的羞恥,臉都氣紅了。
“混蛋,明知是名義上的假未婚夫妻,不是真的,還這般輕薄她?”趙玉珠隔著火光,惱得毫無睡意。
索性起身。
這一坐起,身上男人的披風滑落下來,是她昏厥時,薛妖怕她冷給蓋上的。
“誰稀罕?”趙玉珠一把扯下,煩躁地丟棄在地上,起身就往洞外走。
但沒一會,她又泄氣地折返回洞,從地上撿起那件披風,嘟著嘴重新裹上。
她後背衣裳破了那麼大個口子,冬日凜冽寒風呼呼地往裡灌,她實在凍得受不住啊。
“混蛋!”越想越不爽的趙玉珠特意繞過火堆,來到側躺的薛妖邊,抬腳想踢他一腳。
腳都抬起來了,少女到底沒膽,猶猶豫豫又縮了回去。
目□□呼呼地落在酣睡的薛妖身上好半晌,最終一扭身出了洞。
趙玉珠一走,原本閉眼的薛妖,陡地睜開雙眼。
袖中的修長手指,曲了曲。
詭異的,給她塗抹過藥膏的幾根手指,一直有種形容不出的奇異感,兩個時辰過去了也未好。
他想睡睡不著。
側耳細聽,洞外窸窸窣窣不知是什麼動靜,怕出意外,薛妖索性也起身去了洞外。
隻見雲銷雨霽,朦朧月光下,趙玉珠氣呼呼地靠在一株大樹樹乾上,手背一直抹著臉,似乎在哭。
薛妖一陣頭疼。
給她上藥是在救她,又不是有意輕薄她。
“喂,趙玉珠,你彆這麼……”想不開。
趙玉珠正抹臉呢,聞聲嚇了一跳,忙循聲望去……
然後,走近的薛妖就見到趙玉珠一張小臉乾乾的,壓根沒哭。
但詭異的是,少女竟往她漂亮小臉上抹泥巴,一張原本傾國傾城的臉頃刻間……醜得沒眼看了。
“你這是作甚?”薛妖問。
“孤男寡女不安全,”趙玉珠故意氣他,“變醜女了才安全。”
臉和脖子抹得臟兮兮了,你總沒興趣了吧?
薛妖腳步一頓。
這是真將他當占便宜的登徒子了?
素來君子端方的薛妖,心頭猛地躥起一股火,憤憤盯著少女,止步不再上前。
沉默一瞬,手搭在腰間佩刀上,掉頭就走。
“喂,你去哪?”趙玉珠見他沒回山洞,往彆的林間小路越行越遠,忙追上來問。
“離你遠遠的,免得好心當了驢肝肺又成了登徒子。”薛妖闊步朝前邁,頭也不回地諷刺。
他還諷刺她?
趙玉珠氣死了!
她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後背都被他看光了,也摸光了,她本來就被他占了便宜嘛!
“你違背我意願在先,我酸你幾句怎麼了?你有什麼資格對我生氣?”趙玉珠扯住他手臂,哭道。
薛妖見她飆出了淚,一陣頭疼:“你還講不講理了?我那是在救你!”
“我不管,你違背我意願在先,我吃了虧,你要向我賠禮!”趙玉珠哽咽著不依不饒。
薛妖:……
隻感覺自己救了個祖宗。
頓了頓,他看著她濕漉漉的雙眼,無奈道:“好,你說,你要我賠你什麼?”
薛妖顯然對這個少女沒轍。
“這個……好辦。”趙玉珠一下子活了過來,雙眸有了光彩,“你隻需將協議延長期限,多加半年,便成。”
換言之,他倆之間原本隻是“半年”的假未婚夫妻,現在要延長至“一年”。
薛妖一臉的不敢置信。
這個女人……
“中不中?”趙玉珠抬頭隻管要。
薛妖隻覺她腦子被驢踢了,一邊嫌棄被他占了便宜,一邊又卯足了勁非要死磕在他身邊當未婚妻。
“你就不怕,你的便宜會給我越占越多?”薛妖反問。
趙玉珠咬唇:“這是我的事,你隻需回答‘中不中’。”
正在這時,林子裡遠處響起一陣馬蹄聲,還有陳南等人的呼喊聲:“頭兒,趙小姐……”
天降冰雹,陳南見薛妖騎的馬帶傷返回小木屋了,卻久久不見薛妖回來,怕出事,帶上未受傷的弟兄全部下山來找。
兩人對峙間,陳南已舉著火把策馬尋來了。
趙玉珠朝薛妖狡黠地一眨眼:“我就當你同意了,可不許耍賴。”
說罷,好心情地轉身,朝陳南揮手打招呼。
陳南見趙玉珠活蹦亂跳的,顯然沒事,但好奇她怎麼一臉泥:“趙小姐,您臉上這是怎麼了?”
“今夜除夕嘛,我小時候,娘親就愛在除夕夜給我和姐姐抹上一臉泥,說是能祛邪除祟。”
趙玉珠樂嗬嗬地跟大家分享家裡獨特的習俗。
薛妖:……
那不是她防他登徒子的嗎?
薛妖頓覺自己……遭遇了騙子。
還是個演技極佳的大騙子。
薛妖不爽地斜瞪趙玉珠一眼。
大力拽下陳南,奪走他的馬,就疾馳而去。
從馬背上被一把拽下的陳南:……
一臉懵,他們頭兒方才還好端端的,怎的說變臉就變臉了?發生了什麼?
趙玉珠則是捂嘴一陣偷笑。
她方才的確一直在演戲。
說實在的,她都重生歸來了,哪能不務實,哪還能“被男人好心上個藥,就不知好歹地又哭又跺腳,耍性子個沒完”?
她隻是……
今日不小心從蛇口裡救了太子,太子怕是要……更纏住她不放了,憂心短短半年不夠打發太子,才又擺了薛妖一道,讓他將未婚妻協議延期至一年的。
不過,這也怨不得她,是薛妖先不顧她意願,強行乾下那啥的。
趙玉珠騙得心安理得。
不料,趙玉珠正捂嘴樂嗬著呢,薛妖居然騎著快馬去而複返,眾目睽睽之下,男人探下身,二話不說,一把撈起嬌俏少女的小蠻腰,就給提到了馬背上。
“你要作甚?”趙玉珠落在他臂彎裡驚呼。
“你不是喜歡當我未婚妻嗎?作為未婚夫,我哪能當眾撇下你自個跑啊,你說是不是?”薛妖摟緊了她,灼熱的鼻息噴她耳畔,咬牙切齒道。
說罷,鞭打馬屁股,一陣疾馳而去。
“啊……混蛋!”
山路崎嶇,馬背上顛簸得緊,又時不時撞上男人硬邦邦的胸膛,趙玉珠後背上的傷口曆經衣料摩擦,說不出的生疼。
簡直堪比受刑。
趙玉珠這回真哭出了眼淚,嗚嗚咽咽,咬住唇也能絲絲縷縷透出來。
薛妖沉著臉沒施舍同情,一路疾馳。
好在路途不長,不過一刻鐘功夫,就抵達了小木屋,結束了懲罰。
薛妖冷臉跳下馬背,頭也不回地大步進了屋。
留下趙玉珠花著臉、孤零零坐在馬背上。
少女一臉的爛泥,經過淚水洗刷,可不成了大花臉麼。
“臭薛妖,你不是人!”趙玉珠忍著疼哆嗦地爬下馬背,憤憤地嘟噥。
~
小木屋的偏房裡,獵戶孫女趴在門縫後偷窺,望見薛妖摟著一個女子共乘一騎歸來。
薛妖氣度非凡、麵容俊朗。
那女子卻一臉爛泥,說不出的臟汙,下個馬背還抖抖索索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
獵戶孫女一陣撇嘴:“就這姿色,也不怎麼樣。”還不如她呢。
趙玉珠不知自己被鄙視了,臟著小臉跨進小木屋廳堂。
就聽郭達在裡頭問:“薛妖,你女人沒找到?”
趙玉珠腳步僵住:……
什麼叫他女人啊?
白胡子郭爺爺,她還沒嫁呢,能彆用“你女人”個字麼。
趙玉珠一臉無語地扶住門框,幽幽望著小木床上精神矍鑠的郭達。
郭達見到一張小泥臉,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少女是誰。
繼而,目光在薛妖和趙玉珠臉上來回逡巡,最後不滿地批評薛妖:“你也太克製不住了,泥地裡能胡來嗎?”瞎糟蹋小姑娘。
瞧瞧,折騰得人家小姑娘臉上、脖子上全是泥。
還用男人披風遮掩,怕是裡頭的衣裙也全是泥沒眼看了。
薛妖顯然沒聽懂。
一旁的手下憋住笑,彼此互視,一副都懂的樣子。
趙玉珠:……
茫然間懂了點什麼,爛泥都掩蓋不住麵上的潮紅。
這一刻,趙玉珠算是懂了,為何郭達都七十又五白發滿頭了,女兒郭泗芳才剛及笄。
趙玉珠連忙清了清嗓音,解釋道:“郭伯伯,這臉上的泥是祛邪除祟的,我外祖……”家鄉的習俗。
卻見郭達踹了薛妖一腳:“臭小子,還不打桶熱水給你女人洗了去,有你這麼當人男人的?”
在泥地裡亂搞,太不懂憐香惜玉了。
趙玉珠:……
發現任何解釋都是白費口舌,閉了嘴。
薛妖隻是慢了半拍,男女之事並非全然不懂,被師父訓得耳根子紅了。
想解釋,偏生這事兒又不好明晃晃地解釋。
隨後趕回的陳南,聽了這事,忙憋笑去張羅熱水去了。
整個錦衣衛裡,陳南追隨薛妖最久,他保證他們頭兒還是雛兒,乾不出打野戰的事兒。
要怪隻怪郭達老爺爺想象力太過豐富。
~
一個簡陋粗製的圓木桶,擺放在一間木質的簡陋浴房裡。
小木屋木板縫隙過大,寒風侵入凍得慌是小事,有男人在外扒門縫會走光。
趙玉珠就在這樣的小木屋裡洗澡。
她後背有傷碰不得水,主要撩起水洗臉和脖子,身上其餘部位也簡單擦擦。
老獵戶放了孫女出來,叮囑孫女拿出那套嶄新還未穿過的新年衣裙,給趙玉珠送來。
趙紅菱卻舍不得那套嶄新的,從衣櫃裡撿出一套打過補丁的。
她抱著衣裳走來,意外撞見身姿青鬆的薛妖守在浴房外頭的屋簷下。
趙紅菱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飛快用手將碎發勾到耳後去,慶幸自己換上了那套嶄新衣裙出來,合身顯美。
挨近了,趙紅菱模仿城裡丫鬟給公子的請安姿勢:“民女給千戶大人請安。”
千戶大人,是她從幾個錦衣衛嘴裡聽來的,她知道是個大官,滿心雀躍。
薛妖沒搭理她,連最最敷衍的“嗯”都沒一句。
男人依舊目不斜視地眺望遠方,連半分眼神都沒分她一個。
趙紅菱一個尷尬,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將官名喚錯了?
又或是新裙子是海棠紅的,春節就該穿大紅色才夠喜慶,夠吸引人?
“是紅菱姑娘嗎?謝謝你送衣裳來。”門裡的趙玉珠已洗好了,打開門栓開了一條門縫。
算是給趙紅菱解了尷尬。
趙紅菱忙上前幾步,把衣裳從門縫裡遞進去。
趙紅菱似乎不甘心,瞅著薛妖如青鬆般筆直的腰背,遲遲不願離去。
趙紅菱打小長在深山老林裡,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卻還是一整年都見不上一個俊俏城裡男子,好不容易碰上個送上門的,便想努力一把。
何況,官眷日子優渥,哪怕不是正頭娘子,作個妾也能吃香的喝辣的。
“大人,外頭凍得很,民女給您架一堆火烤烤?”趙紅菱壯膽湊過來,努力搭話。
“昨天民女獵到一隻山雞,您餓不餓,民女烤出來的最香了!”趙紅菱努力展示自己的優點來吸引他。
可趙紅菱越努力帶給自己的尷尬越濃。
因為薛妖瞥自始自終沒“嗯”一聲,全當她是自說自話的鸚鵡,不接話。
趙紅菱還在搜腸刮肚勉強尬聊時,“嘎吱”一聲房門開了,趙玉珠從裡頭出來,她扭頭望去。
隻見去了爛泥,趙玉珠潔白的小臉像一朵夜晚綻放的曇花,迎著山風在月色下開得嫋娜。
就連打滿四五個補丁的粗布衣裙,套在氣質卓然的趙玉珠身上,都穿出了耐人尋味的美,似一朵國色天香的牡丹,突然換了身小野花的枝葉,耳目一新。
趙紅菱顯然吃了一驚,先頭遭她蔑視的泥臉少女竟出落得這般美?不需新衣,哪怕補丁滿身也耀眼得她一個女子都挪不開眼。
兩人麵對麵站著,誰美誰醜,對比那個慘烈。
趙紅菱手指下意識揪住新裙子。
趙玉珠一跨出房門,就迎上村女癡看的目光,隱隱中還透出幾絲自慚形穢,趙玉珠無心豔壓村女,朝村女露出一個善意的笑:
“紅菱姑娘的衣裳我穿著很合身,萬分感謝。天色已晚,紅菱姑娘早些回去睡吧。”
笑歸笑。
一見麵就趕人回去睡?
趙玉珠在屋裡換衣時,已從趙紅菱的搭訕裡聽出了不安分。
出門來又見薛妖眉宇間隱含一絲厭惡,怕薛妖動怒處置趙紅菱,便主動打發她走。
趙紅菱顯然不領情,瞥了眼薛妖,然後朝趙玉珠笑道:“今夜是除夕,要守歲的。到我家來便是咱們有緣,我陪你們一塊守歲如何?”
“不如何!初次見麵,你還是莫要‘鮮廉寡恥’的好。”
薛妖森冷的目光剜向趙紅菱。
趙紅菱一個處世未深的村女,哪裡見過男子如此淩厲又嫌棄的目光。
嚇得險些尿出來。
趙紅菱再不敢逗留,明顯腳步慌亂地走了。
“打發個村女都不利索,你以後還怎麼當人正室夫人?”薛妖斜瞪趙玉珠,一副她急需回爐打造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