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言渡話說完,韓錦書望向他的目光,忽然變得十分一言難儘。
明明自己對芒果過敏,卻因為她親手喂他,就不拒絕食用。話裡話外到底存在哪種邏輯,又是什麼道理?
此時此刻,沒功夫沒精力深思,韓錦書擔心又焦灼,急得差點想要跺腳。
過往的二十幾年人生裡,韓錦書身邊沒有出現過對芒果過敏的人,因此,在喂言渡吃這口披薩時,她根本都沒有考慮他能不能吃。
但,韓錦書清楚地記得,她上初中時,班上有個男同學海鮮過敏。一次班級聚餐,有個討厭鬼惡作劇給那個男孩兒盛了一碗海鮮湯,並騙男孩說,這隻是普通的河魚湯。
男同學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一口氣喝下去半碗,不到一個小時,他便全身紅疹呼吸困難,被送進附近醫院搶救。
這件事後來鬨得很大,過敏同學的家長甚至找來學校,要告惡作劇的學生蓄意謀殺。
因此,韓錦書印象再深刻不過。
按照常識,隻要是食物性過敏,即便是過敏源不同,導致的症狀卻幾乎都大同小異。她很擔心言渡會出現什麼情況。
韓錦書把手裡的披薩盒子蓋好,放進塑料袋,用手腕兜住。目光緊張地將言渡上下打量一圈,問他:“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言渡搖頭。寒月般的麵容很平靜,比起韓錦書的焦躁不安,他這個潛在病患倒顯得從容淡漠。
韓錦書還是不放心,出於條件反射的,直接伸手抓住他右手臂,把他的衣服袖子往上一捋,露出小片腕骨皮膚。
尊貴如珠玉般的人物,皮膚白得幾泛寒光,碧煙寒靄,莫可形容。卻又一點也不女氣,修長瘦削,飽含雄性生物獨有的力量。
韓錦書仔細打量著他的手腕,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
半分鐘過去,言渡身上還是乾淨冷白,並沒有起紅疹。
見狀,她心中的一塊大石頭險險落地,終於卸下心中的思想包袱與罪惡感,吐出一口氣來,拍拍胸口說:“幸好幸好,沒有疹子。不然真的要嚇死我了。”
言渡沒有把手抽回來,就這麼任由她牽著。黑眸直勾勾盯著她的臉,須臾,他淡淡地說:“韓錦書,你害怕我出事嗎。”
“我肯定害怕你出事呀。”韓錦書望著他,話到嘴邊,直接便脫口而出,“我們兩個一起來的蘭江,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跟我爸媽和你們整個言氏交差?更何況,芒果還是我喂你吃的,你出事,我難辭其咎。”
言渡安靜幾秒,又說:“如果拋開你父母和言氏,拋開你的責任心,你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擔心我。”
韓錦書聞言,認真想了想,點頭:“當然也會。”
不知是不是錯覺。
韓錦書看見,當言渡聽完她這一回答後,那雙向來凜冽無波的眸子裡,閃過了一絲奇異的光。
她接著說:“創建和諧夫妻關係的第一步,就是應該互相關心。“
言渡嘴角很淡地勾了勾。
她還下意識捉著他的右手,忘了放開,他便反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肚輕輕摩挲過她細嫩的手背。道:“你說得對。”
那肌膚相親的微妙觸感,映著男人深邃如海的眼睛,莫名令韓錦書有些心驚。
一絲慌亂微不可察爬上心尖。韓錦書心頭微慌,驟然像被燙到般,鬆開了原本死死攥住他的五根指頭。
她清了清嗓子,道:“你芒果過敏,安全起見,剩下的披薩你都不要吃了。”
言渡眼底笑色清淺:“嗯。”
韓錦書:“但也不能讓你餓肚子。走吧,帶你去吃其他的。“
言渡仍是應她:“嗯。”
*
言渡雖然暫時沒有起過敏反應,但韓錦書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他們走在巷子裡,每走個兩三步,她就會轉過頭來,忐忐忑忑地問他說:“快把袖子挽起來,看看有沒有小疹子?”
言渡本來還很配合。
次數一多,那副緊張兮兮的小表情,和擔憂關切的眼神,就看得他有點心癢。
這種小貓爪子撓人心口的感覺,並不強烈,但絲絲縷縷,像是把人的魂魄都纏繞起來,愈絞愈緊。
言渡神色淡淡,竭力控製著那股突如其來的,因她而生的滔天欲念。
這些年,他其實早已經習慣。
男人之所以被稱作下.半身動物,就是因為他們嘴會騙人,眼睛會騙人,表情會騙人,但是身體的反應,格外真實。
言渡可以對韓錦書寒著臉,冷若冰霜,獨獨他的欲望,隻為她而生。她的存在本身,對他就是種無法抗拒的誘.惑。
他為她沉溺至死,也甘之如飴。
就在這時,一陣信息提示鈴聲突兀響起。
言渡點亮手機屏,看了眼。
短信箱裡躺著一條未讀短信。發信時間是一分鐘前,發信人的備注,是“白醫生”。
他點進去。
信息內容是:【尊敬的言渡先生,距離您下一次到院複查的時間還有十天整。我已為您預約了上午的SVIP私人就診號。請不要忘記,謝謝。】
信息最後還跟著一條落款:KC心理谘詢輔導中心副院長:白珊珊,電話189XXXX4520
讀完這條信息,言渡麵無表情退出信息界麵,隨手一滑,將信息刪除。
一旁,他的小姑娘左右四顧,觀望著這一帶的街景的巨大變化,猶自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他意興頗高地閒聊,充當起向導。
韓錦書手裡拿著剛買的鮮榨果汁,隨時一指,說:“這個地方,以前是一家炸雞店,這裡以前是個網吧。喏,還有這兒,以前經常有個老爺爺推著車來賣烤串。”頓了下,又指向頭頂已經黑透的天空,“當年這片區域,好幾個電線樁,電線也亂七八糟的,像蜘蛛網,經常會掛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塑料袋,小孩兒玩的風箏,還有泄了氣的氣球……”
言渡垂眸瞧著她。夜幕將她的側顏溫柔籠罩,像是披了一層透明的薄紗。聽她絮叨著,他平靜地回話說:“你對蘭江好像很有感情。”
“對呀,不然我也不會說這裡是我的第二家鄉。”韓錦書噗嗤一聲笑了下,忽而又是一陣悵然歎息:“以前蘭江很落後,現在明明發展起來了,但是我其實更懷念它以前的樣子。”
言渡說:“你懷念的,不是以前的蘭江,而是那段已經消逝的時間。”
聽了言渡的話,韓錦書不知想到了什麼,眸光微黯,低下頭半晌沒有再言聲。
兩人並肩靜靜地走了會兒。
不多時,前方出現一家小店鋪,店麵小小的,燈泡也已經老化,竭儘全力為整個小店灑下不甚明亮的燈光。
“這家鮮肉餛飩我以前吃過,就是不知道這麼多年,有沒有換老板,味道有沒有變。”韓錦書說著,扭頭看向言渡,提議:“不如我們就吃這個?”
言渡對韓錦書的安排沒有什麼異議,點了下頭。
韓錦書又俏皮地眨眨眼:“如果換了老板踩了雷,你可不能怪我?”
言渡懶懶的:“好啊,不怪你。”
兩人進店。
韓錦書熟門熟路,不用看菜單,直接問老板要了一份大碗餛飩和一份小碗餛飩。
吃完飯,兩人閒逛著,七拐八轉地便走進另一條老街。
蘭江整座城市,外觀上,除了新區和老區之間有明顯差異外,各個街道都長得差不多。
飯後的消食之行,像她帶領著他,又像他牽引著她,漫無目的,走到哪裡算哪裡。
忽然微信提示收到一條新消息。
韓錦書點進去,見是助理姚薈薈發來的,跟她彙報了些工作上的事。
她定睛認認真真看完,然後敲字,逐條進行回複。回複完,一抬頭,竟驚訝地發現,不遠處依稀可見一片建築群的輪廓,被四麵圍牆圈繞起來,足有好幾棟樓。
韓錦書不由自主停下了步子。隻覺這地方眼熟,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是何處。
這時,一輛上了年紀的桑塔納慢慢悠悠從前方駛過去,車燈搖晃,照亮了建築物大門前的幾個字:蘭江市第一中學。
韓錦書霎時愣住了。
言渡見她停下,也跟著站定駐足不再往前。抬眸掃過前方的學校,旋即若有所思,視線沉沉轉轉,再落回她白皙的臉上。
言渡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說:“怎麼了?”
“這是我以前上學的學校。”韓錦書自顧自地說著,扭頭重新看向周圍。
人的記性果然最靠不住,近十年的歲月,險些讓她忘記這個地方。對的,這些似曾相識的街貌,還有轉角處那棵不知年歲幾何的老樹,都無聲印證著,這確實就是她當年高三時待了整年的地方。
但,如今矗立在韓錦書眼前的蘭江一中,又分明和她記憶中的不同。
思索隻在數秒,很快韓錦書便反應過來。
這裡應該是翻新重建過。或許是為了趨附整座城的發展,又或者是為了擴建吸引更多生源。
這裡是老城區。一群群矮平房,枯朽的類古建築堆裡,拔地而起幾棟巍峨高樓,坦白說,有點格格不入。
一絲莫名的感傷從心頭竄起,四散開,很快便彌漫在韓錦書肢體的各處神經末梢。
去年今日此門中。古詩裡物是人非歲月易逝的傷愁,她活到二十七歲,好像終於有些明白了。
就在這時,垂在身側的左手忽而一暖,被一隻寬大有力的掌,輕柔包裹。
韓錦書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