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難過了就好。”
言渡抬手捏捏她的臉頰,柔聲道:“你要我正經,我就正正經經跟你說。吳曼佳的事,這些年你已經儘心儘力,彆再執著了。”
暴君最後的這句話,語調既緩又沉,確實說得很正經。
韓錦書盯著言渡那雙漂亮的黑眼睛,半晌,才說:“我是為了吳曼佳才選擇成為一名整形醫生,專攻修複。如果不能替她修複臉上的傷痕,我忽然不知道,自己努力這麼多年還有什麼意義。”
言渡也定定瞧著她,忽然喊她名字:“韓錦書。”
“嗯?”
“你還不明白嗎。”言渡道,“容貌遠不及內在。吳曼佳真正需要修複的傷痕,不在臉上。”
兩人正聊著,忽然,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
是宋欽的電話。
宋欽正在開車,聽見鈴聲,下意識便騰出一隻手去摸褲兜。不料手一滑,手機直接從駕駛席落下去,不偏不倚,正好掉在背後言渡的腳邊。
韓錦書看見,準備彎腰去幫阿欽撿手機,一隻冷白如玉的手卻先她一步,慢條斯理把那隻手機撿了起來。
“謝謝老板。”宋欽恭敬地說。然後便反手要把手機接回去。
宋欽的手懸在半空,背後好一會兒都沒任何反應。
韓錦書心生不解,轉過頭,這才注意到言渡的目光落在阿欽手機的屏幕上。
在看清來電顯示後,言渡眯了眯眼睛。
這種冷進骨子裡的眼神,韓錦書已經很久沒在言渡臉上看見過。
陰沉,漠然,充滿了某種危險的戾氣。
好奇心驅使下,韓錦書身子傾斜探出腦袋,悄悄往暴君手上投去一眼。這一看,有點兒懵。
阿欽手機的來電顯示,沒有備注名。有的隻是一串數字,不是手機號,也不是座機,並且排列得毫無章法。
韓錦書驚訝得脫口而出:“這是什麼號碼?怎麼這麼奇怪。”
言渡:“經過加密處理的虛擬來電。”
聽完言渡的回答,韓錦書翻了個白眼,隨口對開車的宋欽道:“阿欽,是騷擾電話,我們幫你掛了?”
誰知駕駛室裡的宋欽卻像是反應過來什麼。他臉色微變,眼風掃向擋風玻璃的中央後視鏡,從中偷覷自家BOSS的臉色。
車廂內的光線非常昏暗,言渡垂著眸,陷入黑暗泥沼的臉被手機屏的冷光照亮幾分,極其陰鷙。
好一會兒,言渡指尖往左一滑,直接麵無表情地拒接。把手機丟回給阿欽。
宋欽一隻手把控方向盤,一隻手捏著手機,沒有作聲。
車內莫名一陣寂靜。
這邊廂,韓錦書見言渡臉色冷漠,又見宋欽似乎有些心緒不寧,瞬間化身瓜田裡找不著瓜的猹,萬分困惑:“你們倆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我錯過了什麼?”
韓錦書話音剛落,又一個電話響起。這次依然是阿欽的手機,不過,打來電話的人成了弗朗。
阿欽把電話接起來,為方便開車,他隨手摁開免提。
安靜車廂內,弗朗助理的聲音隨之響起,語氣很淡漠:“到淩城了嗎。”
宋欽:“嗯。”
“安頓好BOSS和錦書小姐。”弗朗說,“你今晚可能需要出趟門,熬個夜。”
宋欽問:“誰要見我。”
弗朗:“多壽佛。不出意外的話,我猜那邊應該已經找過你了。”
“電話打來了,沒接。”宋欽說完,感到不解,“多壽佛為什麼要見我。”
“你在內比都是不是和人起過衝突。”弗朗語氣涼涼,略帶幾分揶揄。
宋欽回道:“有這回事。”
弗朗輕歎一聲,道:“那個被你廢了胳膊的緬甸小子,是多壽佛手下的頭馬。”
宋欽靜了靜,回答:“知道了。”
弗朗掛電話之前似乎又想起什麼,說道:“多壽佛不是盞省油的燈,今晚你過去敬個酒,道個歉,這事就算翻篇了,千萬彆讓錦書小姐發覺。BOSS維持在錦書小姐麵前的正派形象,辛辛苦苦,滴水不漏,非常不容易,我們做下屬的不能拆他的台。”
宋欽:“。”
在旁邊大大方方聽免提聽完全程的韓錦書:“。”
韓錦書:???
兩秒鐘後,又聽見電話那一頭的弗朗終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什麼,問:“哦。對了!阿欽,BOSS他們現在沒和你在一起吧?”
宋欽有點兒煩躁,烙著刀疤的眉微擰,正要回話,便聽見他家BOSS非常冷漠地開口,打斷弗朗的碎碎念。
言渡寒聲:“約在哪兒見。”
千裡之外的弗朗:“………………”
弗朗卡殼了起碼一分鐘,才愣愣擠出來一個地址:“本傑明,地下酒吧。”
下一秒電話便掛斷。
銀河市這邊的言氏總部。
弗朗:“……………………”
弗朗助理舉著手機石化成渣:完了。
BOSS千辛萬苦在自家老婆麵前維持的正派人物形象,被自己輕描淡寫幾句話,搞崩了。
而他弗朗·加西亞原本光明燦爛的前途,也被自己親手,全毀了。
弗朗助理驚恐得,甚至想立馬遁走回祖國。他想,BOSS從淩城回來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殺掉他這個豬隊友心腹。
想到這裡,弗朗絕望地抓了下自己濃密的金色卷發,無聲流淚,內心咆哮:啊!!!
*
這一頭,韓錦書已經完全迷茫了。她看了看言渡冷峻淡漠的側顏,又看了看前方宋欽的後腦勺,最後又再次看向言渡。
她發出了靈魂疑問:“剛才,弗朗助理在說什麼?”
言渡聞聲,側目淡淡看她一眼:“我記得沒錯的話,剛才弗朗全程都說的普通話。”
韓錦書:“。”
韓錦書:“不,我的意思是,什麼內比都的衝突,什麼廢人胳膊,還有什麼多壽佛。都是些啥?”
言渡屈起食指,在她腦袋瓜上輕輕一敲:“小姑娘家家,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
“誰小?”韓錦書瞪眼,“我距離十八歲已經過去九年,我可成熟了。”
言渡聞言,目光自然而然從她臉上下移,停留在她雪白纖細的鎖骨以下,沒有說話。
“……”韓錦書注意到言渡的目光聚集地。羞紅雙頰,氣得伸手捧住他的臉,掰向旁邊,壓低聲斥道:“不許瞎看。”
這時,駕駛室的宋欽沉吟須臾,忽然說:“言總,我自己惹的事自己會處理。我先送您和錦書小姐回酒店休息。”
言渡像沒聽見宋欽的話。
他一勾手,將韓錦書嬌小的身子攬進懷裡,低頭吻了吻她挺翹的小鼻尖。低聲問她:“情書小姐,知道淩城的特產是什麼嗎?”
韓錦書搖頭:“不知道。”
“也是。”言渡懶洋洋地挑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帶我家小網友來一趟淩城,不見見牛鬼蛇神,說不過去。”
*
數分鐘後,韓錦書跟隨言渡來到弗朗口中的“地下酒吧”門前。
淩城這地方,各方因素使然,有錢人總體並不多,但貧富差距巨大。
距離貧民窟僅兩條街之隔,便是整座城裡最最高檔的夜總會——本傑明。此地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不設門檻,沒有社會地位和身份的限製,隻要出得起錢,乞丐皇帝一視同仁。
門前有兩個身形魁梧的壯漢,麵容冷厲。宋欽上前耳語一句,不知說了什麼,對方霎時換上副諂媚的賠笑臉,畢恭畢敬將言渡一行請進大門。
這裡的一樓是消費最低的區域,和尋常夜店酒吧一樣,中間是舞池,打碟的DJ有男有女,男的時髦英俊,女的身材火辣,音樂鼓點很重。
韓錦書跟在言渡身旁環顧四周,隻見吧台,卡座上座無虛席,顧客們有老也有少,靡靡世界。
走沒兩步,前方一群人便迎了上來。男男女女,足有四五個。
領頭穿著身鐵灰色西裝,韓錦書自幼泡在名牌裡長大,一眼便認出這件衣服價格不菲。看完衣服,才又去看領帶上方的臉。
隻見這人的年齡約有五十來歲,手裡拿著一根雪茄,方臉獅鼻,紅光滿麵。看見言渡,對方臉上頓時展開一副燦爛笑顏,道:“言總大駕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哪!”
這人說著,就伸出手來想跟言渡握手。
言渡臉色淡漠,沒說話。一旁的宋欽卻沉了臉色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道:“壽老。四少的規矩您應該知道。”
短短兩句話,威懾力卻實打實。
多壽佛動作一僵,但也未露惱色,仍是那副笑吟吟的嘴臉,“哎呀,年紀大了記性差,忘了忘了!言總你潔癖嘛!哈哈哈……”說著眼神一轉,看向言渡身旁的韓錦書,“這個美女是……”
言渡漠然一笑:“我夫人。”
“哦,言夫人好。”
多壽佛叱吒風雲數十載,是人精中的人精。他和言渡打過幾次交道,知道言家這個主一貫心狠手辣六親不認,得罪不起,也就沒有深思,今晚這場合,言渡帶個女娃娃來是什麼意思,隻是朝韓錦書笑眯眯地熟絡道:“我和言總是老朋友,夫人看我順眼呢,就跟著朋友們一起喊我聲壽老,要是看我不順眼,也可以喊我臭老頭。哈哈,我這個糟老頭子,最隨和啦!”
這老頭,表麵平易近人衣冠楚楚,實則笑裡藏刀,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韓錦書看破不說破,笑笑:“壽老您好。”
“哎呀,今天忘記翻黃曆,是什麼大喜日子,這麼多老朋友都來我這兒捧場。”多壽佛邊說邊抽了口雪茄,招呼道:“走走走,回雅間,咱們坐下聊。”
多壽佛口中的雅間,位於這間酒吧的地下一層。
韓錦書心頭隱隱升起絲不安,微抬眸,用眼神朝言渡發出疑問:這些到底是什麼人?我們來這裡做什麼?
言渡緊緊環著她的腰,沒有給予她回應,隻是低下頭,在她腮邊安撫性地落下一吻。
雅間門開。
彆有洞天。與酒吧整體的盤絲洞基調截然不同,這個雅間的確“雅”,麵積很大,空間開闊,屏風橫門前,上麵映著梅蘭竹菊水墨畫,獸耳爐,起檀香,古韻十足。
繞過屏風,韓錦書在言渡身旁抬起眼簾,這才注意到,除了壽老一行外,這間屋子裡竟然還有其它人。應該是比她們早到的另一幫貴客。
雅間的紅木沙發兩側,四個身形魁梧的高大青年站在邊上,個個西裝革履,神色冷峻且恭敬。而在紅木沙發正中的主位上,懶洋洋坐著一個男人。
一個非常年輕的男人。
同樣的正裝打扮。黑色的西裝外套隻隨意地搭在旁邊,隻穿一件淺色襯衣,沒打領帶,領口微微敞,露出小片冷白色的胸口皮膚。
男人低著頭,邊嚼口香糖,邊百無聊賴地玩著一款手機網遊。在他其中一隻手的手背上,依稀可見一枚陳年傷痕,像是子彈直接擊穿骨肉後留下的痕跡。
稀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似乎打擾到他玩遊戲的雅興,他才懶懶掀高了眼皮,視線冷淡裡夾雜一絲不耐煩,看向門口。
因這一抬頭,韓錦書終於看清這人的麵容。
刹那間,即使常年被言渡的絕色容顏熏染,她也忍不住再次驚豔。
年輕男人的五官深邃,鼻梁高挺,活脫脫民國舊畫裡混不吝的公子哥。雙眸漆黑狹長,即使置身這片明亮空間,也沒映進去零星半點光。整個人桀驁頹唐,又肆無忌憚。
韓錦書眨了眨眼。
鬼使神差地想,原來,言渡說帶她來看牛鬼神蛇,是真的。先有壽老一眾,是牛鬼蛇。這位超級大帥哥,就是那個“神”。
她不禁好奇,這神仙人物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