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殺你。”
“真的?”
“真的。”
——我怎麼可能殺你呢,乾萬帝慢慢的想著。我這麼喜歡你,一刻都不放你走,怎麼可能會想殺你呢……
張闊猛地抬頭,看見乾萬帝的手指支撐在牆麵上,慢慢的順著牆滑下來,在堅硬的牆麵上留下了五個長長的指痕。
其實作為一個皇帝,李驥辜負過很多人。他不是順位上來的太子,先皇喜愛的是東陽王晉源,原本要立的太子不是他;好不容易入主東宮後,母妃被當時的皇後、現在的太後下藥毒殺,然而先皇一個字沒有,甚至李驥自己都無法說出一個字來。一直熬到先皇駕崩,他上了位,偏偏元後和人偷情懷了私生子,鬨出天大的一樁醜聞來;再往後登基十數年,知心知意的、能伴隨在身邊的人一個沒有,在這往生無涯的寂寞的富貴中,唯一給帝王的生活增添一點異色的,就是禦駕親征了。
禦駕親征千裡之外,還要防著京城裡大臣傾紮宮廷內鬥,還要防著皇後攛掇著太子宮變,還要防著東陽王晉源起兵造反、妄圖東山再起。
是的,他殺過很多人,辜負過很多人;他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史書上不會給他留下什麼好名聲。但是就算這樣,他也從沒有辜負過上官明德。
乾萬帝闔上眼,棱角分明的臉上有一種堅硬仿佛岩石一樣的、絲毫不為所動的神情。
他大步向宮外走去,張闊亦步亦趨的跟上,低聲問:“陛下,真的放明德公子出京嗎?”
乾萬帝一步跨上鑾駕,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回去後傳旨,皇後從此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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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足足在城郊行宮裡躺了半個月才下得了床。張氏以為那個失蹤的庶子不會再回來了,便興高采烈的對大兒子上官全笑道:“老天還是有眼,那礙眼的下賤東西一定是偷跑出去逛,被人搶了殺了,總算不會再回來阻礙我們和夏宰相家的好姻緣了。”
張氏性格刻薄強悍,養的兒子便唯唯諾諾的,點頭道:“母親說的是。”
誰知道沒過幾天,明德自己回來了,還是被東陽王晉源帶著回來的。上官侍郎哪見過人家堂堂的親王駕臨府上,慌得連忙帶了全體家眷老小在門口跪地迎接,遠遠的望去一片人頭伏地,蔚為壯觀。
東陽王晉源是當今皇弟,雖然沒立成太子,不過到底是個有些實權的親王。這人出行之時十二匹高頭駿馬開道、朱紅儀仗鳴鑼隨後,一路撒果子錢幣等物,四匹駿馬拉的金頂麒麟紫木車浩浩蕩蕩的開到了上官家府邸門口。晉源挑開車簾,瞥了一眼門口上百口家眷齊齊跪地的景象,笑著回頭問:“明德公子,感覺怎麼樣?”
上官明德端坐在車裡,目視前方,聲色不動:“——世人仰慕王爺風采,明德見之,深感欽佩而已。”
晉源笑著撫掌:“皇兄所言不虛,你果然是個油鹽不進的料。”
“王爺既然厭煩,直接把臣扔出車外就是。”
晉源冷笑一聲:“本王哪裡敢?要不是前線八百裡急報抵到了禦書房,否則來送你回府的一定是皇兄本人。本王既然接了這個重大的差事,就一定得給你風風光光的辦好了。扔你下車?那回宮後被扔出去的就是本王自己了。”
明德起身恭恭敬敬的欠了欠身:“臣不敢。”
晉源看他那樣子,一點錯處都沒有,眉眼高低、說話聲調全都符合最完美的臣子禮儀。但是偏偏這人獨占帝王心,做事又狠、心思又細,如果不能收服了自己用,那日後一定是個棘手的角色。
晉源俯身過去,低聲問:“皇兄說你氣血鬱結,心裡有氣。明德,皇兄自從有你以來後宮再無所出,他待你哪裡不好了?”
——哪裡不好?
……恣意掠奪、隨意侵犯、拘禁自由、隨君所好……那一個個被迫承受“君恩”的夜晚,也叫“待你不薄”?
晉源笑道:“皇上哪裡待你不好,你說出來,本王補給你,你要麼?”
啪的一聲手起掌落,明德慢慢的收回手,冷冷的看著半邊臉紅腫起來的東陽王晉源:“——先皇在上,臣替祖宗教訓東陽王爺:嚴於律己,自珍自重。王爺不必謝臣了。”
晉源猛地站起身,嘩啦一聲抽出佩劍:“上官明德!”
明德道:“王爺何必羞愧自慚如此?”
晉源毫不懷疑如果自己一劍砍下去,那乾萬帝會親手把自己千刀萬剮了。但是好好一個金尊玉貴的王爺,什麼時候受過這等委屈?
晉源正緊緊的抓著劍柄,那邊車一停,一個太監尖細的聲音拖長了語調:“王爺——駕到——!”
接著四周一排一排的侍衛太監們傳話下去:“王爺——”“王爺——”“駕到——”“駕到——!”
簡直地動山搖,就跟幾台大戲一起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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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陽王走下車,回手拉起車裡的上官明德。上官侍郎正帶頭跪在大門口,抬眼一看,頓時臉就綠了。
這小子怎麼跟王爺結交上了?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全兒他們幾個兒子就沒那個狗屎運?
上官侍郎一生彆無其他愛好,唯獨溜須拍馬、汲汲鑽營這方麵下了苦功。要是他知道那個沒出息的庶子不僅僅高攀了這個王爺,還頭頂祖訓賞賜了這王爺一耳光,估計當場就要昏過去了。
明德從上官侍郎和張氏身邊走過,麵無表情,佯作不見。他精神還不大濟,漫長的典禮恍恍惚惚的就過去了。乾萬帝不放心讓明德脫離自己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