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準備走開去安排船隻,宋聞又冷著臉朝他手裡塞多十塊,就按三十塊兩個人價格算。小王也沒有露出吃驚的笑容,拿著錢揚長而去,似乎早知道宋聞就是這麼個心軟的人。
沒等多久,他又回來了。
小王帶著宋聞、虞珂兩人來到紅磡附近的無線電台旁,那裡有三五隻綁在一起的舢板,就像死在海麵上等待打撈的海帶,漂漂蕩蕩。
一個英警守在無線電台鐵柵欄內,跟小王收錢。
因為宋聞、虞珂都不是外人,所以小王交錢的時候,都將他們帶著。等到英警伸出手時,虞珂才知道小王有多麼厚道——英警收小王一人十二,小王收客人一人十五,冒著生命危險才賺到堪堪三塊錢。
英警拿到錢,就不管鐵網內有沒有人進出了。
小王讓虞珂和宋聞坐在最後,又帶了兩個銀行職員過來。那兩人穿著南洋銀行的製服,剛坐進舢板,就看到虞珂的臉,表情遲疑不定。
虞珂第一次坐舢板,專心研究海水,沒有注意到對麵探究的眼神。
宋聞則是借著拿毯子的動作,擋住那兩人對虞珂的打量,還叫她:“妹妹,小心凍到。”
彙豐銀行的華人總經理隻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這是稍微混金融圈的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在宋聞喊虞珂妹妹後,那兩人便佯裝無事地收起目光,往不遠處的灰霾景色望去。
反而是表情藏在毯子下的虞珂,一臉驚愕難以釋懷。
…妹妹,這是什麼稱呼?
虞珂曾瞞著家裡人偷看過金庸,似乎行走江湖互稱兄妹會比較方便,所以這是為了避嫌?
胡思亂想間,正巧宋聞眸光情緒複雜地回望過來,虞珂又沒有修煉過閱讀表情的能力,所以她直視宋聞,試探性地喊:“哥哥?”
…宋聞麵無表情挪回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虞珂錯覺,她總覺得剛剛舢板劇烈搖晃一下,像海底小火山沒來得及爆發卻被用毛巾堵上了一樣。
今天很意外,一切順利。
小王悄悄告訴大家:“看到海中央那艘蘇聯的船嗎?”
幾人望過去,看到船上鮮紅的國旗風中飄揚,無言地述說著什麼。
“因為有它,今天岸上沒有多少人駐守,明天它走了就說不定了。”小王說這話的意思是:等港口洋船越來越少後,今天便是大家離開九龍的最後機會了。
大家都很幸運。
那個女銀行職員,當即哭出聲來。
她是回香港上班的,戰爭打響她也不能離開工作崗位,因為一家老小都靠她的工資養活,戰爭是什麼,有生活重要嗎?
女生壓抑又悲痛的哭聲回蕩在海平麵上,讓人心情沉重。
偏偏這時警報又響起來了,敵方飛機從南向北飛往九龍,似乎在轟炸英軍的前線陣地,也就是九龍以北的那塊。因為距離港口很近,炮彈、轟炸聲如雷貫耳,似乎就在身邊。
女生不敢哭了,小王也不願意再耽擱時間,趕緊找一個平緩的岸邊將大家放下來。
那兩個女銀行職員,拎起行李就跑了,高跟鞋健步如飛。
虞珂沒有走,她拉住正準備返程回去的小王,問:“你不留下嗎?”九龍,已經肉眼可見地變得危險了。
忽然被挽留是小王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搖搖頭,咧出潔白的雙排牙齒:“謝謝你啊。”
然後什麼都沒有解釋地走了。
單薄的他和舢板,組成空蕩蕩海岸線的一抹風景,頭頂上呼啦啦的敵機,厚重如同油畫般的雲層…成為虞珂對九龍的最後印象。
宋聞看她一直在看小王背影,輕輕拉過她的手腕,說:“小王家中還有腿腳不便的親人。他沒辦法離開九龍,他和九龍的生死是綁定的。”
這些話,虞珂都聽不明白。
殘疾人不是還有輪椅,又或者是擔架,為什麼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