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正殿!
九卿大員魚貫而入。
當他們見到中山侯湯昊時,每個人臉色都是一沉。
皇帝陛下既然召見他們,那自然就是要給出一個說法了。
先前三十二名言官禦史下獄,緊接著科道言官朝天闕,竟然被湯昊全部打入大獄!
這是文臣縉紳絕不能容忍的事情!
因為這個湯昊愈發無法無天了,連一點朝堂規矩都不講!
這一次,六部尚書、通政使、都禦史與大理寺卿全部到場,囊括了大明朝廷最為核心的實權機構,以及三位內閣大學士!
你湯昊要是真有本事,那就再悍然出手將我等也打入大獄啊!
到時候整個朝堂都進了大獄,那大明可就完了!
事實證明,中山侯沒有這個本事!
小皇帝坐在龍椅上麵,目光掃過九卿大員,最後直視著李東陽。
“李學士,朕聽聞你身子不好,接連吐血暈倒。”
“這怎麼看起來,李學士好像精神矍鑠得很嘛!”
麵對皇帝陛下彆有用心地詢問,李東陽當即跪倒在地上,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勞陛下掛念,老臣有罪!”
“近幾日老臣確實舊疾複發,接連出現吐血暈眩的惡兆,本想在家安心修養!”
“奈何朝中出了奸人,囂張跋扈無法無天,置大明律令於不顧,恣意妄為!”
“老臣食君之祿自當忠君之事,所以拖著病體殘軀前來,懇請陛下主持公道!”
聽完李東陽這些話,朱厚照都被氣笑了。
“聽聽!”
“李學士可真是公忠體國啊!”
“我大明朝要是能多一些李學士這樣的忠良,那何愁……大明不亡啊!”
此話一出,全場茫然,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李東陽先是滿臉錯愕,緊接著化作了恐慌,急忙以頭觸地跪伏在了地上。
皇帝陛下,方才說的可是“大明不亡”,而不是“大明不興”!
在場群臣全都是手握實權的重臣大員,沒有一個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來,小皇帝這是對李東陽極其不滿!
否則,身為大明皇帝,怎會說出“大明不亡”這等誅心之語!
眼見李東陽遭難,劉大夏頓時坐不住了,出列奏道:“陛下,李大人這病乃是積勞成疾,他於弘治年間便多次請辭,想要致仕歸鄉調養身子,奈何先帝爺不準,國朝也離不開他,所以才會……”
“嗬!”朱厚照冷笑道:“真是天大的笑話!”
“我大明忠良賢才無數,更有源源不斷的青年才俊通過科考步入仕途,難道離了他李東陽一人,我大明朝廷就轉不動了嗎?”
小皇帝說出這番話,其實就是在逼李東陽自己識趣一點,主動開口請辭致仕!
李東陽何等精明的人物,他自然聽得明白,可是他偏偏不能開口請辭,甚至是不敢開口請辭!
他李東陽可以在弘治朝請辭,回去調養身子多活幾年,但是在這正德朝,李東陽卻不敢開這個口!
為什麼?
因為弘治朝“君聖臣賢”,朝堂之上多的是忠正賢良,他李東陽就算致仕歸鄉了,也根本不怕政局會出現什麼變故。
反正終弘治一朝,朝政大權始終都掌控在文臣縉紳手裡麵,就算他李東陽致仕歸鄉了,也還是可以通過自己的人脈關係網,輻射到中央朝堂,從而影響朝政局勢!
但是到了現在這個正德朝,情況卻是完全不一樣了!
小皇帝銳意革新變法,擺脫文臣縉紳的掣肘限製,奪回屬於他皇帝的權柄!
武將勳貴又推出了湯昊這個天殺的莽夫,瘋狂鬨事生事,給小皇帝製造機會,打壓文臣縉紳,攫取文臣縉紳的手中權力!
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李東陽倘若致仕了,何人能夠擋住這對野心勃勃的君臣?
再者他李東陽一旦致仕,很難不會遭到這對君臣的血腥清算!
就比如那變法的葉淇,死了五六年了,還不是被湯昊這個畜生給挖了出來,硬生生地安上了一個“黨同伐異”的罪名,將一應死後殊榮全部取消,甚至就連內閣首輔徐溥都沒有放過!
所以,李東陽不敢開口請辭,不敢離開朝堂。
哪怕小皇帝這話說的如此直白了,可是李東陽也隻能死死地趴在地上,全然當做沒有聽見!
眼見這老東西如此厚臉皮,小皇帝也是沒了辦法,隻能將目光移向了劉大夏,這次設局的主要目標!
“大司馬,聽你這話的意思,伱和李學士很熟嗎?”
不等劉大夏開口,朱厚照就起身踱步,給足了群臣心理壓力。
“哦對了,朕倒是險些忘記了,大司馬和李學士,可是同鄉兼同窗好友啊!”
“好像是天順年間,大司馬與李學士一同在大儒黎淳門下讀書,對吧?”
劉大夏額頭上直冒冷汗,在腦海中瘋狂找補,想要平安度過這次危機。
然而小皇帝根本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一旦開始輸出,端得就是“持久”二字。
“朕這最近呐,聽到了一個特彆有意思的詞語,叫做“鄉黨”!”
“這李學士,是湖廣茶陵人,而大司馬你,是湖廣華容人,對吧?”
“朕德才淺薄,學時不精,大司馬可否為朕解惑,“鄉黨”一詞所謂何意啊?是不是指的大司馬和李學士這般啊?”
朱厚照故作茫然地開了口,劉大夏卻是已經被嚇得麵無血色,“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鄉黨!
同鄉結黨!
結黨營私,這可是最犯忌諱的重罪!
如果他劉大夏沒有做過,此刻他自然能夠挺直了腰板,不卑不亢地回複小皇帝的問題!
但是,他劉大夏真沒做過嗎?
傻子都知道,他劉大夏與李東陽結黨營私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件事情,天官馬文升最具有發言權。
當年馬文升因國情需要,所以舉薦兵部侍郎熊繡為兩廣總督,然而熊繡不願外出,畢竟地方官兒做得再大哪有京官香啊,所以熊繡怨恨於馬文升,與劉大夏、李東陽等人糾結在一起,與天官大人展開了明爭暗鬥。
巧合的是,兵部侍郎熊繡,也是湖廣人!
針對鄉黨這個議題,都禦史屠勳也具有發言權。
因為那個最先號召都察院,一同彈劾中山侯湯昊的監察禦史何天衢,也是湖廣人!
甚至包括何天衢在內,那三十二名被打入詔獄的監察禦史,大部分都是湖廣人,隻有那麼寥寥幾個不是,但據說也是“茶陵詩派”中人!
所以,小皇帝現在提出的這個“鄉黨”,可謂是一針見血啊!
“怎麼?”
“大司馬這是什麼意思?”
“朕讓大司馬為朕解惑,大司馬跪在地上乾什麼?”
朱厚照揣著明白裝糊塗,故作茫然地開口追問道。
劉大夏此刻已經是六神無主了,因為小皇帝的態度十分明顯,就是針對他和李東陽二人,就是要弄死他們!
鄉黨鄉黨,同鄉結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