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鎮,鹽場。
宗鉞等一眾運司官員,被左一刀率四衛禁兵押著來到了此處。
當他們走進這鹽場的時候,卻是被眼前的一幕嚇住了。
隻見密密麻麻、不計其數的灶戶鹽丁,正惡狠狠地盯著他們。
這些灶戶鹽丁,一樣的又黑又瘦,一樣的衣衫襤褸,宛如乞丐一樣,看不到半分人形。
隻是此刻他們那惡狠狠的眼神,讓每一個運司官員都感覺到渾身不自在。
鹽場這種醃臢地方,宗鉞做了十年的都運使,卻隻來過一次。
自命清高的宗大人,更喜歡吟詩作對,附庸風雅,哪裡有閒心來這汙穢醃臢之地。
但他清晰地記得,那一次來鹽場的時候,他是陪同下來出巡的鹽道禦史一同前來,不過也隻是裝裝樣子,走個過場罷了。
鹽場運司關乎鹽政之利!
他們當然知道,而且他們比誰都明白!
那為什麼朝廷會一直容忍呢?
宗鉞一腳踢開這個廢物,然後走上前去,強行擠出了一個笑臉,向湯昊躬身行禮。
幾乎不用多言,宗鉞立刻就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眼瞅著官府終於來人了,灶戶鹽丁頓時有些騷動不安。
畢竟,這種大規模的抗議暴動,以往那可都是會被鎮壓,會被殺頭的!
宗鉞硬著頭皮追問了一句,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大人要是將他拿下拷問,說不定……”
“他是大明中山侯,你想死嗎?”
話音未落,清脆的耳光聲響起。
“鹽場暴亂都是他這個賊子一手策劃的!”
灶戶鹽丁跟你中山侯有什麼關係?
後麵一句話,則是純粹地警告了。
“您終於來了啊大人!”
這天下間,沒有人不喜歡白花花的銀兩!
沒有例外,向來如此!
如果他真不喜歡,那不是銀子有問題,而是銀子的數量問題,那是因為錢沒給夠!
“判官大人,你的主子來了!”
“敢問中山侯,召我等前來,所為何事?”
那一次前來這鹽場,宗鉞清晰地記得,這些灶戶鹽丁一如現在這般,瘦弱得不成人形。
鹽場運司糜爛到了這種地步,弘治皇帝不知道嗎,滿朝公卿不知道嗎?
這一次,他宗鉞是被押著來的,哪怕沒有枷鎖上身,可麵對這密密麻麻的惡意目光,宗鉞也是渾身難受,恨不得立刻去死!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
宗鉞方才給出了答案。
那名鹽道禦史剛來第一天,就大張旗鼓地親自來這汙穢之地巡視,好像彆人不知道他的清正儘責似的,結果晚宴之後,這名滿口家國大義的禦史大人,就收了宗鉞一萬兩銀子,連拒絕的話都沒說一句!
也是從那次開始,宗鉞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可是偏偏有人不讓他如意。
他其實很想問問湯昊的目的,你奉命前往備倭都司沿海之地剿滅倭寇,那你他娘地去剿滅倭寇不好嗎?
為什麼非要多此一舉,在這兒管這些閒事?
自葉淇變法後,朝廷將納糧開中變為納銀開中,此後商賈隻需要向戶部向運司繳納銀子就可以得到鹽引,就可以去鹽場支取食鹽,直接用銀子買鹽引,那這裡麵的可操作性就大了去了!
湯昊手裡拎著王文慶,然後一把將他扔到了宗鉞腳下。
“運司事務繁忙,而且關乎國朝鹽政之利,若是中山侯沒有其他要事,那本官能否……離去?”
“可彆!”湯昊麵無表情地側過了身子,“本侯可受不起你的大禮!”
“長蘆運司都運使宗鉞,見過中山侯!”
“大人!”
好好的充實九邊之策,結果卻變成了朝廷帶頭謀利,百官士紳集體謀利的工具!
王文慶絲毫沒有注意到湯昊的自稱,也沒有注意到宗鉞那越來越黑的臉色,還在不停地叫囂道:“大人明鑒!此獠定然是從其他州府流竄過來的盜匪,就是個無法無天的刁民賊子!”
“怎麼樣?要不要再罵本侯是個刁民,要不要再殺本侯的頭?”
什麼?
中山侯?
他竟是那個狂徒莽夫?
王文慶難以置信地扭過頭,確認了一下湯昊“剃發除須”的特征後,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眼前一黑,竟是被嚇得直接昏死了過去。
宗鉞狠狠一巴掌抽在了王文慶臉上,惡狠狠地低喝道:“你這個蠢貨,還不閉上你的狗嘴!”
聽到這話,宗鉞頓時神情一僵,整個人尷尬得無地自容。
隻是,那一次,他這位都運使大人,是坐著轎子來的,周邊兩道全都是跪倒在地上向他磕頭的人,他甚至都嫌棄得沒有掀開車簾,唯恐被汙穢之氣臟了身子。
奈何現如今小命握在人家手裡麵,他隻能寄希望於天津另外兩衛的指揮使,能夠及時趕來救援,否則落到這個狂徒莽夫手中,隻怕會生死兩難!
橫空出世的大明中山侯,殺人不眨眼的莽夫湯昊!
該死的,這尊殺神,怎麼突然管起鹽場運司的事情來了?
宗鉞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正在思考著措辭對策,想要保全身為士大夫的體麵。
他們不知道,官府會做出什麼反應。
隻見王文慶一見到宗鉞,就像是見到了救星,立刻上前抱住了他的腿。
要說還得是弘治皇帝這位“中興之主”,怪不得那麼受士紳縉紳喜歡愛戴呢,帶著大家一起發財的人,誰會厭惡呢?
發展到了現在,鹽場運司自成一派,隻要按時向中央戶部繳納一定數量的鹽引,剩下的那些可都是他們自己可以支配倒賣的利益了。
所以,這就是為何運司糜爛,為何朝廷知道,卻一直沒有清查的原因!
查?
伱想怎麼查?
派遣過來的鹽道禦史,哪一個不是所謂的清流直臣,可最後結果呢?
想他宗鉞當年,被升為長蘆運司都運使,雖然連升數級,他卻悒悒不樂,因為他很清楚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麼麵目可憎的樣子。
因為沒有選擇,哪怕他不願意,家族也會逼迫他為家族謀利,整個運司官場也會逼迫他向現實低頭!
所以,昔年意氣風發渴望為國為民的新科進士,變成了如今貪腐受賄的都運使大人!
現在,你湯昊想查,想憑一己之力動各發勢力的利益,你這位中山侯……憑什麼?
連弘治皇帝都不敢查,寧願躲在宮廷裡麵當個糊塗蛋,你湯昊不過區區一個中山侯,哪怕背後站著小皇帝,那又如何?
宗鉞忽然發現,他好像還未曾行至絕路!
隻要這個中山侯可以聊,願意接受銀子,或者說等到天津衛來援,那他就可以逆風翻盤,甚至反咬這個中山侯一口!
所以,都運使大人也挺直了腰板,神情自若地看向湯昊,壓低了聲音給出籌碼。
“中山侯,隻要您開口,本官願意分割出一些利益,按時送到侯爺府上……”
瞧見這家夥前恭後倨的模樣,湯昊一時間覺得有些好笑。
“唔……讓本侯猜猜,你是在想,本侯敢不敢動你,對吧?”
話音一落,湯昊猛地就是一腳暴踢了過去,硬生生地將從三品的都運使大人踢飛了三米遠,重重地砸在地上哀嚎不止。
這突如其來的驚變,嚇得所有運司官員都是臉色狂變,瑟縮地不斷退後,唯恐他們就是下一個。
湯昊大步走向哀嚎不斷的宗鉞,然後掐著他的脖子,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左一刀見狀有些急了,這可不興這麼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