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府邸。
不同於劉大夏府邸的寒酸,也不比湯昊自己那座中山侯府奢華,劉健的府邸中規中矩,就如他本人一樣,做了一輩子中規中矩的循吏!
門房初見中山侯,還沒有反應過來,湯昊就直接開了口。
“去稟報你家主人,他一直等候的人……回來了!”
此話一出,門房頓時臉色大變,先是恭恭敬敬地向湯昊行了一禮,然後直接開口道:“老爺早有交代,侯爺若是回京前來拜訪,那便不用通傳,請侯爺隨小的入府!”
聽到這話,湯昊疲憊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闊海,帶著兄弟們留守此處。”
“我沒出來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內,敢有衝擊劉府之人,格殺勿論!”
常闊海聞言鄭重地點了點頭,當即率領一百親軍拔出戰刀,結陣以待。
湯昊翻身下馬,跟隨門房走入了劉府。
一路急行,來到了劉府庭院,卻見劉健正與謝遷對弈。
“其他暫且不提,至少沿海百姓可以免受倭寇之苦。”
這種做法,才是正確的,也是英明的。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內外隔絕嗎?
這個劉瑾還真是敢想敢做啊!
聽到這滿滿的嘲諷話語,嫉惡如仇的謝遷忍不住回懟道:“非是我等屍位素餐,而是皇帝陛下實在是太……”
“喲,元輔大人這是什麼操作啊?”
劉健聞言笑了起來,隻是這個笑容很是苦澀。
最後還是湯昊忍不住了,率先開了口。
然而問題在於,許進剛剛喪母,不得不致仕丁憂,在這個節骨眼上,楊一清立下戰功的消息就傳回了朝廷,然後他順勢接替許進做了這執掌天下戎政的大司馬,這兩件事情是不是太過巧合了一些?
湯昊托著下巴,看向了劉健。
“你執掌內閣權柄,馬文升執掌吏部,張敷華執掌都察院,幾乎囊括了朝政大權,為何你們三人齊心協力之下,還會落入那李東陽的算計之中?”
“木齋啊木齋,你又輸了!”
見此情形,湯昊也強忍著心中的急躁,坐在了劉健對麵,謝遷的位置上麵。
出乎意料地,劉健非但沒有提及京師變故,反而先開口詢問了湯昊出海一事。
“先是那劉瑾重新得勢,張永被貶出了乾清宮,劉瑾重新執掌乾清宮權勢,將其內外隔絕,致使朝臣想要麵見皇帝,成了一件難事。”
謝遷作為劉健的晚輩,又一直尊重劉健,所以也沒有任何抵觸,神情黯然地前去準備茶水。
見此情形,湯昊忍不住咂了咂嘴。
“估摸著未來十年間,倭寇是不敢再前來劫掠我大明沿海了!”
“原本天官大人準備舉薦他人,奈何這個時候楊一清於邊陲再次立功,都是實打實的折衝禦悔之功,再加上有人從旁煽動,皇帝陛下也沒有考慮那麼多,直接就晉升楊一清為兵部尚書。”
“最開始的李福達案,陛下那個時候尚且英明,清楚這是有人故意構陷武定侯郭勳,而其目標無疑就是京軍兵權,所以陛下直接讓緹帥牟斌將郭勳下獄,實則隻是變相保護於他。”
“哈哈哈……”
“這是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啊!”
見此情形,湯昊忍不住心頭一顫,隨後強笑著出言打趣道。
都被那李東陽給趕出內閣了,還有心情在這兒下棋呢!
“老爺,中山侯前來拜見!”
等他走後,劉健一甩袖袍,示意湯昊坐下聊。
“這一切變故,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算順利,沿海倭寇儘數伏誅,此外本侯還率軍血洗了整個對馬島,也就是那三島倭寇盤踞之地。”
這個老小子,還真是沉得住氣。
“此次出海剿倭,可否順利?”
門房急匆匆地提醒了一句,然後就識趣地退下了。
劉健聞言沉默不語,隔了半晌,他才重重地歎了口氣。
湯昊認真思考過所有可能,也推測到這個時候的大明皇帝朱厚照,還是正常的。
“本侯方才離京多少時間,大明王朝直接就換了一番天地了,還真是讓本侯刮目相看啊!”
“許進老母是怎麼回事?這些人如此沒有底線嗎?”
剛走進庭院,遠遠就聽見了劉健的大笑聲。
“接下來,事情慢慢就變了味道了。”
“緊接著,兵部尚書許進突然喪母,鑒於國朝的丁憂製度,他不得不請辭致仕,立刻趕回家鄉守喪三年,兵部尚書一職因此出缺。”
楊一清,三邊總製,確實是個文武奇才,立下了不少功績。
“木齋!”劉健厲聲喝道:“去奉茶!”
“一件一件地說吧!”
湯昊輕飄飄一句話,直接一筆帶過。
劉健和謝遷聞言豁然起身,棋也不下了,齊刷刷地扭頭看向湯昊。
劉健聞言一怔,隨即再次歎了口氣。
“疑點重重!”
“據聞乃是被賊人潛入府中偷盜寶物,恰巧許進老母難以入睡,聽到了響動起身製止,結果被害了性命!”
“朝廷因此問責於地方官員,責令其立刻將凶手捉拿歸案,等到許進回到靈寶縣後,那賊人已經被斬首示眾了。”
聽完這整個流程,湯昊無語地搖了搖頭。
“不覺得有些可笑嗎?”
“堂堂兵部尚書的親眷,被人殺害在了家中!”
“最後隨意找個替死鬼,就將此事給糊弄過去了,你自己不覺得可笑嗎?”
“確實可笑!”劉健微微頷首,“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丁憂乃是朝廷鐵律,許進不得不辭官三年回去守喪,而楊一清又確確實實立下了功績,一切都是那麼巧合,又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饒是劉健這位執掌內閣多年的元輔大人,此刻都不得不承認,李東陽這一手雖然像個畜生,但確實漂亮,讓人無話可說。
湯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他現在隻想知道,小皇帝究竟被那劉瑾灌了什麼迷魂湯,以致於整日縮在乾清宮裡麵,不參加經筵日講,不理朝政,跟他娘地個昏君一樣!
“其他就不用多說了。”
“皇莊案和禦道遺書案,都是劉瑾樹立淫威的手段罷了。”
“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陛下會突然性情大變,龜縮於乾清宮不出?”
聽到這話,劉健深深地看了湯昊一眼,並沒有急著回答。
“湯侯應該收到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的懿旨了吧?”
“那是老夫沒有辦法,求到她們二位那兒去的。”
“君臣被閹人隔絕,甚至連朝臣身死都不知情,如此帝王實在涼薄,讓人寒心啊!”
劉健痛心疾首地哀歎道,整個人都回到那日的酷烈場麵。
上千名朝臣被劉瑾這個閹人驅使著,就那麼一排排地站在廣場上麵,任由廠衛番子搜身盤問,那封奏疏是否出自他們之手。
事實上,想要追查出這奏疏的主人,辦法無疑多的是,對比筆跡、清查紙張等等,但偏偏劉瑾這個該死的閹人,卻選擇了一種最羞辱文臣縉紳的方式,硬生生地將所有朝臣全都給羞辱了個遍!
劉健至今都還記得,烈日高懸之下,毒辣辣的陽光照射在身上,一名名老臣重臣硬生生地被暴曬至昏厥,更有三人因此而直接病逝!
偏偏正德皇帝朱厚照對此不聞不問!
偏偏那劉瑾事後給出的答案卻是此事乃內廷中人所為!
這算什麼?
他們這些文臣縉紳又算什麼?
難不成一個個都是你劉瑾手中的玩物,可以肆意羞辱淩虐?
明明是烈日高懸,可當時劉健整個人卻是通體發涼。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自從中山侯湯昊離京之後,小皇帝的所作所為,已然觸碰到了文臣縉紳的底線!
禦道遺書案後,劉健直接選擇了遞交辭呈。
他本想以此為抗爭,以此規勸皇帝朱厚照迷途知返。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還不到半日,皇帝陛下竟然直接批準了。
劉健被加封為左柱國,得賜寶鏹、襲衣,賜妻子誥命,並再贈祖上三代如其官……一切重臣致仕後的殊榮,他劉健全都得到了。
可是劉健沒有半分得欣喜和感動,反而是感知到了無儘的惶恐。
因為他明白,那位皇帝陛下,終究是走上來岔路,而且還根本就不聽勸的那種!
而整個大明王朝,都將會因此付出慘痛代價!
除非……
中山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