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五年夏。
兵部左侍郎熊繡奉命前往河北敦促馬政改革。
事實上,不隻是他,所有兵部官員上到兵部尚書楊一清下到各堂部官員,全都撲向了各地馬政。
皇帝陛下有意革除馬政之弊病,太仆寺所有官員全都被下獄拷問至今不得釋!
在這種前提之下,饒是熊繡也不敢多說什麼,更彆提李東陽還對他千叮嚀萬囑咐,湖廣黨人以後要奉陛下旨意為準,以此消除皇帝陛下對湖廣黨人的厭惡。
而這一次出巡河北,清理河北馬政,無疑就是個絕佳的機會。
但熊繡沒有想到的是,河北子民深受馬政之害,情況十分嚴重!
這臨近京師的膏腴之地,本該是一片繁華祥和,但入目所見卻是滿目瘡痍。
地方官府為了中飽私囊,強令地方百姓充當養馬戶。
馬戶的徭役負擔極其沉重,為保證養好馬要付出很大代價,光是日常草料都是一筆巨大開支,不僅耽誤農業生產,而且當所養馬匹死亡或種馬孳生不及額時,還要賠償損失。
怎麼賠償?
進入河北之地後,一府一府地清查下來,熊繡聽得最多的一句話,那就是有人形容為“江南之患糧為最,河北之患馬為最”!
馬政之害,早已深入人心,讓人絕望了!
要知道,河北可是臨近京師,這是京畿要地啊!
“大人,出事了!”
寧杲倒是樂得如此,畢竟走了禦史這條路,那自然就要求名。
那些響馬賊之所以這樣做,就是在故意激起百姓對官府對朝廷的不敬之心,打擊朝廷官府在百姓心中的威望!
說得直白一些,這些該死的響馬賊,此舉形同造反啊!
熊繡立刻看向寧杲,沉聲道:“寧禦史,這批響馬賊必須儘快除掉,繼續放任下去,他們遲早生變!”
一如楊一清所說,“養馬之費什一,為馬而費者恒什九”,如果養馬本身需要十兩銀子,那麼為了讓馬通過驗收而向官員行賄的錢至少得九十兩,也就是說,養馬戶的負擔,相當於太祖高皇帝時期洪武年間的整整十倍!
這太祖高皇帝昔年定製的養馬國策,早已經變了味道,成了官員搜刮民脂民膏的貪腐手段!
一貧如洗的百姓不得不“賣田產、鬻男女,以充其數,苦不可言”。
河北馬政也因此漸漸好轉,似乎當真有幾分益處。
這所謂的河北響馬,是指一群專門打家劫舍的盜匪流寇,以劉六、劉七兄弟為首。
自然是一個剛正不阿、執法嚴峻的賢名。
然而一個消息的到來,卻破壞了這一切。
“待本官將馬政一事革除完畢後,也會立刻趕赴霸州助你一臂之力!”
聽得寧杲這話,熊繡眉頭皺得更緊了。
如此才有利於他仕途晉升,此次出巡河北後說不得能夠更進一步。
“該死的東西!”
熊繡不願意做的臟活累活,全都扔給了這位監察禦史。
“霸州大旱,這批糧食可是拿去賑災濟民的,這些該死的響馬賊怎麼敢對賑災糧動手?”
求什麼名?
寧杲聞言當即動身,領命趕去霸州。
寧杲嗤笑道:“這些響馬賊平日裡就是乾的打家劫舍的勾當,什麼“劫富濟貧”不過都是他們給自己臉上貼金,哄騙那些無知的黔首愚民罷了。”
劉六名寵,劉七名晨,霸州文安縣人,貧困農戶出身,原本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卻因為河北馬政之害被逼得賣田產、鬻男女,甚至直接逃亡淪為流民,結果沒過多久就搖身一變,成了赫赫有名得河北響馬!
這兩兄弟驍勇善騎射,再加上一個急公好義的齊彥名,當真是在這河北之地闖出了好大一番名頭。
“就算是為了活命,他們也可以像以往那樣打家劫舍劫掠士紳大戶,何必去……”
因為他們打著什麼“劫富濟貧”得名義,專門針對士紳大戶下手,反而對百姓子民秋毫無犯,贏得了一大片百姓支持,甚至這裡麵不乏有通風報信之流,所以官府屢次圍剿都以失敗告終。
就連這京畿之地都是如此,可想而知其他地方又會是何等慘狀?
一時間,熊繡等官員也不免動了惻隱之心,積極響應朝廷號召,極力清查馬政之害,遇到的貪官汙吏絕不留情!
這位新任湖廣黨魁,似乎重新找到了當年寒窗苦讀之際那滿腔的熱血熱忱。
此人頗有遼東剽悍氣息,雖然隻是個文人,但行事雷厲風行,異常果斷狠辣。
熊繡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河北響馬?”熊繡眉頭一皺,臉色瞬間鐵青一片。
“他們為何要劫掠糧隊?”
此話一出,熊繡勃然大怒。
隨行官員還有一名監察禦史,名為寧杲,遼東人,弘治九年進士,正德初遷為監察禦史。
“事情有些不太對勁啊!”
話音未落,另外一名官員急匆匆地衝了進來。
“那些響馬賊劫走賑災糧後,直奔災區將糧食逐一分發給了受災百姓,河北響馬聲威大震,贏得百姓的擁戴支持!”
“經此一事,霸州隻知響馬賊,不知朝廷官府了!”
“霸州大旱赤地千裡,到處都沒有糧食,難道這些響馬賊不吃飯的嗎?他們看見糧食當然會心動!”
看著他的背影,熊繡陷入了沉思。
寧杲匆匆走進房間,找到了還在批閱公文的熊繡。
“這些響馬還放出了話來,他們口稱之所以要劫走災糧,就是擔心有貪官汙吏從中克扣盤剝,落到災民手上的糧食根本不到三成,現在經過他們自己分發,可以保證災民領到糧食……”
他熊繡此行,隻為百姓,隻為大明,不為私心!
“河北響馬襲擊了糧隊。”
“請寧禦史立刻趕赴霸州,清查響馬賊一事,本官這就向陛下請旨,寧禦史可以放心前去。”
是以熊繡和寧杲二人倒也配合默契,一個安撫官員百姓,一個負責清查貪官汙吏。
“熊大人,出事了。”
“大人,寧禦史行事略顯狠辣,有酷吏之風!”
“派他前去的話……隻怕會……激起民變啊!”
民變!
這兩個字,分量太重了。
熊繡喟然長歎了一聲。
“這寧杲行事狠辣堪比酷吏,本官何嘗不知呢?”
“但是問題在於,馬政一事還未結束,若是此刻本官親自前往,那先前所有努力就會前功儘棄了!”
“再者劉六劉七等響馬賊可以在霸州肆意妄為,地方百姓的盲從也是不爭的事實,這種局勢之下尋常官員去了根本毫無意義,隻有寧杲這樣的酷吏前去才可以殺雞儆猴,甚至一舉將這支響馬賊給剿滅!”
身旁官員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唯獨熊繡凝眉不展。
霸州局勢愈發混亂,必須要有人前去鎮壓,不管是動用何等酷烈手段,也要將這股不正之風給強行殺下去!
當百姓對官府失去了敬畏之心!
當百姓對朝廷失去了擁戴之心!
當百姓對盜匪生出了恭順之心!
那麼,自然就意味著,朝廷在霸州失去了民心!
而這個時候,若是無人前去鎮壓,動用雷霆手段將那支該死的響馬賊給剿滅誅殺,用他們的人頭殺雞儆猴,那麼這些響馬賊下一步可就會變成……反賊了啊!
民變!
反賊!
這是帝王將相和所有官員最怕聽到得詞彙。
但是現在,熊繡卻已經預感到,霸州之地正在上演著一場驚天變故。
所以他才會立刻派遣寧杲過去鎮壓,希冀著能夠阻止那些該死的響馬賊!
“寧杲啊寧杲,希望你不要讓本官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