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討論激烈。
除了中山侯所提到的生育率外,群臣還就此想到了其他方麵。
比如新任刑部尚書王鑒之提出的犯罪率,無疑得到了群臣的一致認可。
這些大明宗室的犯罪率,那可是一直居高不下,偏偏因為其宗室身份,朝廷顧忌到天家臉麵和皇室威望,所以不得不硬著頭皮昧著良心冷處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是這些宗室成員犯下了什麼不可饒恕的大罪,其他小事基本上都是小懲大誡。
可是這樣一來反倒是助長了這些宗室成員的囂張氣焰,他們搶劫、詐騙、偷盜、私鑄、故意殺人等無惡不作,給地方百姓、朝廷管理統治造成很大負麵影響,尤其是執掌天下刑罰的刑部,更是因此而頭疼不已。
現在得了這麼好的一個機會,新任刑部尚書王鑒之哪裡肯放過,直接就慷慨陳詞,希冀著將這個司空見慣的刑部難題給徹底解決掉。
“陛下,諸位,太祖高皇帝製定了英明的王府教育體係,遴選朝中賢才出任文武雙相,他們以儒者風範來教授諸王,王府長史司總管王府大小事宜,凡請名、請封、請婚、請恩澤及陳謝、進獻表啟、書疏,長史為王奏上。”
“更為嚴重的是,一旦各親郡王犯了較嚴重的過失,皇帝陛下就會責問、懲罰王長司,這也促進了王府官員的儘職儘責,其它的如典善、紀善、典儀、工正、伴讀、教授等官都有各自明確的分工和責任,從而促進王府教育機構的有效運轉。”
王鑒之話鋒一轉,略顯有不敬之語。
“然而永樂之後,藩禁措施大力加強,這使得宗室子弟沒有機會再入仕途,其從教的積極性日益變淡,為藩府宗室教育的沒落埋下了禍根。”
人家畢竟是大明宗室,皇帝陛下就在麵前,你這麼直白地說出來,不是在指責文臣縉紳懷有私心,不願意為國朝分憂嗎?
果不其然,朱厚照臉色立刻就沉了下去。
“如此一來,這一不成文的選官製度,直接就造成了王府官員整體上的才學淺薄、素質低下,阿諛奉承、玩忽職守、老態龍鐘之輩更是多見,更為嚴重的是其中某些人借助職權斂財傷民,忽視國家法律,這就嚴重阻礙了王府官對宗室子弟的正確引導教育。”
“王尚書不是說了嗎?自天順以後藩禁措施愈發嚴格,這文臣縉紳把持朝政之後啊,但凡有點前途的新科進士,那可都是他們的潛力後輩,自然要大力培養,熬熬資曆就可以步入朝堂了,怎麼可以丟去王府浪費青春呢……”
“進士就不可前去王府為官嗎?這是哪個混賬定下的規矩?”
此外,一旦宗室成員犯下什麼罪過,朝廷還會率先問責王府官員,連帶著受到牽連!
那麼同樣的道理,這王府官員與運司官員相比,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什麼叫做“不成文的選官製度”?”
聽到這話,楊廷和目光不善地看向一眾文臣,尤其是內閣首輔楊廷和和吏部尚書王鏊。
不過你王鑒之這麼堂而皇之地說出來,群臣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
一旦去了各地王府為官,那這輩子幾乎都會陷進去,沒有任何升遷仕途可言,彆說什麼意氣風發的正科進士了,就算不是進士出身的官員,都不願意去這種地方為官!
正科進士可入翰林院,熬幾年就可入東宮,或者說外放為地方長官,去哪兒不比去這王府為官好?
湯昊在一旁陰陽怪氣地嘲諷道:“陛下,進士可是精英中的精英,哪能放到王府裡麵去蹉跎人生呢?”
這就好比之前的運司遴選製度,誰都知道那鹽場運司是汙穢貪腐之地,所以官員們為了潔身自好,又或者說為了以後的仕途前程,都不願意去這汙穢之地布政為官。
“但自天順朝開始,隨藩禁的日益加劇,王府官員的選任發生巨大變化,因為官員一旦進入王府為官,一生都不能升遷,仕途之路自此被阻隔,在這種情況下,王府官員便失去了先輩所擁有的責任心和積極性,他們大多精神懶散,行為荒誕,碌碌無為度過一生,另外在進士不願擔任王府官的困境下,朝廷隻能選庸劣之才充任之。”
王鏊感受到了皇帝陛下那不善的眼神,心中忍不住對湯昊破口大罵。
王鑒之此話一出,在場頓時鴉雀無聲。
所以,不管怎麼說,官員不願意前去王府為官,那確實是有道理的。
“朕怎麼不知道朝廷還有這種製度?”
實在是他這話說得太過直白了一些。
“於王府官員而言,大明初期的王府官員可以任中央要職,並和朝官更互除授,經朝廷嚴格選拔,王府教職人員大多是品行學術兼優的宿儒老生,他們文化素養較高,再加上朝廷輔以問責製度,所以能夠儘心儘職從事教育事業,因此王府官也得到朝廷的賞識信任,形成頗為穩定的大好局麵。”
皇帝陛下勃然大怒,群臣頓時噤若寒蟬。
再者這些個藩王子弟一個個的全都是些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之輩,教授他們進學修德,人家壓根就不樂意學,而且還不能打罵責罰,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傻子才願意去做。
這個狗賊中山侯,真是出了名的狗賊,端得是個混賬惡心人,一旦抓住機會就要給皇帝陛下上眼藥!
連帶著這個新任刑部尚書王鑒之,王鏊心裡麵也難免心生怨念。
你個混賬為了解決刑部難題,直接把不該說的話全都說出來了,那我們可怎麼辦?
你刑部的麻煩是解決了,現在麻煩卻成大家的了,哪有這樣不顧大局之人啊!
奈何這種情況之下,王鏊也不得不開口。
“陛下,情況確實如此,官員大多都不願意去王府為官,即便吏部做出調令,但官員也會以各種理由拒絕推辭不願前去赴任,所以吏部不得不遴選其他官員……”
王鏊也沒什麼好解釋的了,隻能順著這麼說。
畢竟王鑒之把實話都說出來了,他還能說什麼呢?
朱厚照反倒是抓住了機會,對著一眾朝臣破口大罵。
“原來如此,朕總算是明白了,為何我大明宗室越發不成器了,原來竟是因為你們這些文臣縉紳的故意放縱!”
“你們還真是做得出來啊!為了自己的私心,挑選些才學淺薄、素質低下,阿諛奉承、玩忽職守、老態龍鐘之輩去王府為官,給宗室成員做先生,這樣的廢物能教出什麼好學生來?”
“平日裡爾等不是天天高喊什麼“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嗎?不是天天高喊什麼“忠君愛國舍生取義”嗎?怎麼落到實處卻一個個地都退縮了,都他娘地玩起陰謀詭計了?”
“還什麼不成文的選官製度!朕今日就要改改這選官製度,那個閔珪也彆致仕歸鄉了,朕給他一個機會,就去魯王府為官布政,什麼時候把兗州府治理好了,什麼時候可回朝堂!”
聽到這話,群臣都是臉色微變。
王鑒之說實話的後果,就此誕生了。
皇帝陛下得知這不成文的選官製度,那麼後果就是,他開始將部分朝堂官員直接一腳踹去各地王府為官!
這個先河一開,那麼以後肯定就刹不住了。
湯昊忍不住向朱厚照豎起了大拇指,因為他這一手確實很是惡心人。
昔日的刑部尚書,變成了魯王府長史,且不說閔珪心裡麵會作何感想,他就算再怎麼覺得惡心,也隻能乖乖地前去赴任。
因為先前被剝奪功名官身,閔珪基本上就已經廢了,他想重新起複就隻能抓住這個機會,前去魯王府做好這個長史,還有希望可以重返朝堂,否則一輩子就隻能在那魯王府乾到死了!
“陛下,大學士李東陽可是天下名士,他如今也賦閒在家,不如……”
湯昊緊隨其後地開始了舉薦,他這一開口直接把所有人都給惡心壞了。
天下名士李東陽,這倒不是虛言。
不過問題在於李東陽是個閹黨,早就被朝堂縉紳所不容。
嗯,踢到地方王府為官,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隨便他李東陽去王府怎麼勾心鬥角,反正影響不了朝堂大局。
朱厚照看向了王鏊,笑著開口道:“此事就交給王尚書安排,務必要給李學士安排一個好去處。”
王鏊聞言立刻會意,躬身領命。
對於朝堂縉紳而言,李東陽滾出京師,才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