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法場行刑之地。
此刻已經聚攏了大量百姓士子。
這裡麵大部分是剛剛在城門口圍觀看熱鬨的,少部分則是他們呼朋引伴喊過來的。
畢竟前不久那場動亂,可是驚動了整個京師,而朝廷也一直沒有給出個說法。
正因為如此,不少人都在猜測,今日這菜市口斬首,定然與前不久那場動亂有關。
此刻法場旁的牢房裡麵,湯昊正與李東陽坐在一起,二人仿佛友人一般相對而坐,桌上更是擺滿了酒菜。
“吃吧。”
“這“斷頭飯”必不可少,再怎麼也要吃飽喝足了再上路。”
湯昊一邊說著,一邊給李東陽倒酒。
他們二人之間的恩怨,都將會在今日了結。
李東陽也不客氣,端起酒杯猶豫了片刻,然後一飲而儘,隨即就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半晌之後,他才苦笑道:“自從病情愈發嚴重後,老夫就戒酒了。”
“沒想到這最後一次的斷頭酒,卻是彆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湯昊沒有應聲,默默地再次給他斟酒。
李東陽拿起筷子,看著滿桌珍饈,卻是無處下手。
但最後還是夾起了一個雞腿放在碗裡,細細咬了一口,慢慢品嘗著這其中滋味。
良久之後,他才滿臉陶醉地開口道:“這滋味,當真是讓人難忘。”
“我這病,不可飲酒,不可沾葷腥,否則就會嘔血不止,但即便不飲酒不吃葷腥,長時間下去同樣會形銷骨立,當年我那些親人就是這麼離世的。”
話說到這兒,湯昊也有些觸動。
李東陽全家確實死了個精光,如果排除他是遭了報應的話,那就隻能證明這是他們的家族遺傳病了,不管男女全都英年早逝顯得頗為怪異。
“既然有病,那為什麼不能急流勇退?”
“若是當年你識趣一些,當皇帝陛下想要收攏權柄時,早早地致仕歸鄉,頤養天年不好嗎?”
湯昊對此很是不解。
他一直難以看清李東陽這個人。
你說他沒有才華見識吧,人家可是一路青雲直上的奇才,最後更是貴為內閣大學士。
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物,卻死抓著手中權力不放,多次選擇與皇帝朱厚照對抗,結果就是朱厚照對其恨之入骨,順便將他發配去了寧王府,列入了必殺名單之中!
如果李東陽早日識趣請辭致仕,比如就在劉大夏致仕那一日,他的下場是不是會好一些?
湯昊不得而知。
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李東陽怔怔地看著湯昊,問出了一個問題。
“老夫全家死儘,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
湯昊聞言終於明白了。
說起來,李東陽也是個可憐人啊!
全家死儘,親人一個接一個地病逝,最後就隻剩下了他一人還在苟延殘喘。
那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好失去的呢?
他李東陽就是因為失去了太多,所以不願再失去任何東西了,包括權勢地位甚至現有的一切!
這是一個被逼得占有欲強到病態的可憐蟲。
“你錯了,你兒子李兆藩還活著!”
湯昊拍了拍手,李兆藩隨即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
當年他為了李東陽背鍋頂罪,直接被打入了詔獄,然後身陷囹圄至今。
好在隻是入獄初期,錦衣衛拷打過他,後麵一直讓他安心養傷,李兆藩才能殘喘至今。
李兆藩走進牢房之後,就一言不發地跪倒在李東陽麵前,然後淚流滿麵地一言不發。
李東陽拍了拍他的腦袋,淚流滿麵地開口道:“好孩子,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啊!”
曾經李東陽一度認為,兒子李兆藩早就被殺了,所以他才徹底黑化,視湯昊和皇帝朱厚照為生死仇敵。
畢竟,李兆藩是他們這一脈,最後一個成年男丁了啊!
湯昊見狀神情複雜,隨後自顧自地走出了牢房。
“好好陪你父親吃完這最後一頓斷頭飯!”
聽見“斷頭飯”這三個字,李兆藩頓時大驚失色。
他滿臉慌張地看向李東陽,追問道:“父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東陽苦笑著搖了搖頭,並沒有過多解釋,而是晃了晃空酒杯,示意李兆藩給他斟酒。
到了這一步,馬上就要被斬首示眾了,也不在乎什麼病情忌口之類的了。
李兆藩含淚斟酒,如以往那般,默默侍奉著這位父親大人。
“兆藩啊,為父走了之後,你就回茶陵吧!”
“不要入仕,做個士紳,安穩度過此生,為我李家開枝散葉就行了,可好?”
李兆藩強忍著內心的悲慟,擠出了一個笑容。
“好,這樣也很好。”
“兒子本就不願參與是非爭鬥。”
“潛心治學,就是兒子最大的願望。”
李東陽欣慰地笑了笑,然後再次伸手撫摸了一下這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