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春,霍仲孺在平陽縣做一個小小的縣吏,現在正是武帝發兵進攻匈奴的時候,糧草物資都緊著前線將士們,所以靠著那微薄的俸祿實在難以養活一家。好在祖上蒙蔭,頗有家資。兒子霍光已年滿十六,天資聰穎,性格沉穩,恪守孝道,做人做事從不逾矩。一家人生活其樂融融。
霍光白天修習弓馬、劍術,晚上憑一盞油燈讀書。什麼詩經、史書、儒學、黃老、兵法……都能對答如流!
這天,霍光在城南視察春耕,看有老者體力不支便上前幫忙。十六歲的年紀,身子還很瘦削,卻有一把子力氣,乾活不輸一位成年人。在田間勞作時聽到人們閒聊起“驃騎將軍”率萬人大軍奔赴河西抗拒匈奴,過幾日將路過河東的事……
“霍公子,聽說驃騎將軍也姓霍,不會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吧!哈哈哈……”一位中年漢子放下手中農具,走到樹下喝了碗水。
“陳大哥莫要打趣我了,我何德何能與將軍攀親戚啊。”霍光笑嗬嗬的回應道。
“聽說驃騎將軍年僅二十,十八歲時已封冠軍侯。我如今已有十八卻還一無所成……”心有所想,手中揮舞的鋤頭卻並未因此變慢。直至夕陽西下,霍光鋤完最後一分地,接過仆人遞來的帕子擦擦臉上汗水,幫老農收拾好農具便回家了。
晚飯時,河東太守攜帶禮物前來拜訪,霍仲孺笑臉相迎,忙吩咐庖丁多備酒菜。酒過三巡,太守才說明今日來意。原來,太守聽說驃騎將軍是霍仲孺之子,隻可惜霍仲孺與衛少兒多年不曾往來,是以想將驃騎將軍迎入平陽。此番前來是提前告知霍仲孺好父子相認。
霍仲孺思慮片刻才羞愧道:“當初我不肯做衛少兒腹中之子的父親,這麼多年也不曾與衛少兒來往,未儘到做父親的義務。此時霍去病扶搖直上,一躍成為驃騎將軍,自己怎敢高攀……”
河東太守見霍仲孺言語誠懇,也不好多勸。隻道是衛少兒早已嫁與詹事陳掌為妻,決定與你冰釋前嫌,希望你們父子相認,讓霍去病好知道自己身世。
霍仲孺聽到這裡,再沒有推脫的理由,隻好答應下來。
夜晚,霍仲孺父子在燈下促膝長談。
“父親,我怎麼從來沒有聽您提起過這位大哥啊?”霍光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開口問道。
霍仲孺將油燈挑亮些,看著閃爍的火苗,輕輕歎了口氣。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以縣吏身份進長安侍奉平陽侯。”
“長安!我人生的前二十年從未想象得到天下竟有如此繁華的地方。胡姬酒肆,千金買笑。”
“我一直侍奉侯爺左右,自覺處處小心,未嘗出過差錯。直到有一天我隨侯爺進入平陽公主府,見到一位侍女……”
“此女模樣嫵媚,她便是衛少兒!我和她一見傾心,可礙於身份,未敢公開。彼時我將要役滿歸鄉,卻聽她說已有身孕,要我帶她走。她是公主府的侍女,我如何能帶走她,所以我說了些絕情的話便離開了,希望她能識大體,拿掉胎兒。”
“我回平陽縣後與衛少兒再無往來,可沒想到她竟然獨自將孩子生了下來並撫養成人,這麼多年竟未告訴我……”
“光兒,這件事是為父做錯了,為父也是今日才知道這麼多年你有一個哥哥流落在外。他既名為去病,想來幼時必然過得不好,都是為父的責任啊……有機會你一定要替為父多照顧他!”
過了幾日,驃騎將軍霍去病果然在太守的帶領下來了平陽,一行人浩浩蕩蕩穿過城門街道停在了平陽縣舍。縣舍的人早已張燈結彩,翹首以盼了。
霍去病下了馬,一眼就認出人群中的霍仲孺,雖未曾謀麵,卻在眼神碰撞時心頭一顫,忙上前跪拜。“霍去病早先不知道自己是大人之子,未能儘孝。”霍仲孺羞愧難當,連忙扶起霍去病應答道:“老臣得托將軍,真是上天眷顧啊。”
霍去病有軍令在身不便久留,為霍仲孺購置了大量田宅奴婢後離去。臨走時摸了摸霍光的頭,許諾凱旋之時帶霍光去長安。
驃騎將軍真是霍仲孺的兒子,這麼一來霍家在平陽也算出名了。這麼年輕的驃騎將軍,將來一定有機會封侯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霍家還不扶搖直上?再說霍光,哪怕一根朽木,憑著驃騎將軍弟弟的身份也能在朝中某個一官半職,何況這孩子天資聰穎,早已名聲在外……
一時間霍家門檻都要被踏破,與之結交、說親的人早已從霍府排到城門外了。霍家人哪裡見過這場麵?剛開始還高高興興請人進門好茶伺候,可這人實在太多了,嚇得霍家大門緊閉,霍仲孺去縣舍當差都得走後門……
這天,霍光一大早便騎馬挎弓出西城門直奔後山而去。這些天可把霍光給憋壞了,於是趁今天門前還沒有人來便偷偷溜了出來上後山狩獵。
抬眼望天,風輕雲淡,不由心中大好。在林中兜兜轉轉,終於覓得一隻野兔的蹤跡。霍光尋跡搜尋片刻,很快便看見一隻灰兔蹲在一棵樹下吃草。霍光屏息從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弓欲射,卻聽到不遠處傳來輕微的抽泣聲,霍光一分神,氣息不穩,驚走了兔子。
“也罷!許是這灰兔命不該絕於此……”霍光微微一歎,將箭收回袋中。
循聲望去,隻見一女孩跪在土包前。霍光驅馬走進,這才瞧清女孩模樣不過十五六歲。
霍光下馬,施了一禮問道:“姑娘緣何在此哭泣?”
女孩見他穿戴不凡,知是官宦人家。忙擦擦眼淚止住哭泣,回了一禮答道:“民女從小與爺爺逃難至此,於城西開墾出幾畝薄田勉強糊口,這些年朝廷稅賦越來越重,爺爺便想多開墾些田地好交足朝廷稅銀。哪成想爺爺竟勞累過度,積勞成疾,在家靜養一些時日後還是撒手人寰……小女子拿不出錢來好好安葬爺爺,隻好來這後山將爺爺埋葬,入土為安……”女孩說著又忍不住抽泣起來。
霍光聽後心中泛起一絲憐憫,解開腰間錢袋,將銅錢倒出數了數,才十個錢,將錢裝回袋中遞給女孩。“早上出門走得匆忙,隻帶了十個錢,姑娘莫要嫌棄,拿去找人為你爺爺刻一塊石碑吧,若是不夠可來平陽縣城霍府找我”。
女孩看著遞來的錢袋忙擺手拒絕。“公子使不得,我與公子素未相識,怎可收受公子財物?”
霍光聽了這話連忙又勸道:“家父是平陽縣吏,愛護子民本是家父責任。今日我得遇姑娘窘境,便是應代家父接濟。”
女孩猶豫不決,不知如何推脫,隻是雙手捏著衣擺,不肯接過錢袋……
霍光見她仍是想要拒絕,也知道是自己魯莽了,當下心生一計。
當下便將錢袋收回,重係回腰間。正正臉色開口問道:“姑娘,小可霍子孟,未敢請教姑娘芳名?”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倒是讓女孩始料未及,慌張片刻,立即反應過來交談許久竟還未告訴他名字。“啊!我……民女謝雲兒。”說完不知為何竟有些臉紅。
“雲兒——好名字啊!隨風而去,無憂無慮。”霍光抬眼望天,又看著女孩稱讚道。“既已知對方姓名,不如我們做個朋友吧!”
“啊?公子身份高貴,小女子豈敢與公子做朋友?”謝雲兒聽了一陣慌亂,仍是擺手拒絕。
“我雖出生在官吏家,但至今一事無成……姑娘可是嫌棄我沒用?”霍光故作悲傷神態,轉頭看向一旁。
一聽這話,謝雲兒心裡更加慌亂,連忙解釋道:“不是,不是!民女胡言亂語,公子切莫往心裡去……”
“即是如此,姑娘又為何不願與我做朋友?算了,姑娘也無需再解釋了,我自去尋一矮樹,自掛東南枝便是!”霍光乘勝追擊,轉身欲走,偷眼撇了謝雲兒一眼。
謝雲兒一聽,自己隨口拒絕的一句話竟要鬨出人命,慌忙改口道:“公子,切莫胡思亂想,我……我願意與你做朋友!”
霍光當即停住腳步,轉身快步走到謝雲兒身邊。“當真?太好了!我與雲兒姑娘便是朋友了!既是如此,就彆叫我公子了,我看起來年長你幾歲,就叫我子孟哥哥吧!”
謝雲兒看他情緒轉變如此之快,才知道自己這是上當了。隻是事已至此,便隻好滿口稱是。
霍光又問道:“雲兒妹妹是否知道親友住處,現今孤身一人若遇到歹人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