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桃又做夢了。
這次她睜開眼的時候,不是在充滿培養液的營養槽裡,而是躺在一張床上。
這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房間,並排放著五張單人床,枕頭被單全都一片雪白毫無花紋,看起來不像床反而像是一張張手術台;房間裡異常乾淨,除了床沒有其它的東西,左右兩端各有一扇金屬門。其中一扇沒有任何可以從內部開啟的設計,下麵有個帶著柵欄的洞口,上麵還有一個長方形的窄小開口,恰好是小孩子無法觸及,而大部分成年人可以輕鬆把眼睛從外麵往裡窺探的高度。
另一扇門上帶著個門把手。是洗手間。
房間裡隻有她一人,其它床上被褥淩亂。
巫桃下了床,看到自己躺著的床尾上貼著一個標簽:【IV-017】
但是其它床的床尾處的標簽是空白的,有被反複撕掉又重新粘貼的痕跡。
看來這個房間暫時隻有她一人住。
巫桃走進洗手間,裡麵有兩個蹲位隔間和一個衝涼房,共三個隔間,隔間正對麵是一長條形的洗手台,角落放著五人份的牙膏、牙刷、杯子和毛巾,而且全都是包在一起未拆封的;洗手台上是長條形的巨大鏡子。
鏡子裡映出一個十一二歲女孩:蒼白的肌膚、伶仃瘦小的身體,穿著一件短袖的寬大的白裙子,是款式簡潔到完全不掩飾實驗體身份的,沒有男女之分的那種裙袍,而且衣服胸口上還寫著【IV-017】的字符。
裸露出來的皮膚,除了臉,連脖子上都有著可怖的傷痕,密密麻麻,幾乎見不到一塊好肉,一時間竟辨認不出那些或舊或新的痕跡究竟由多少種方式造成的。
被隨便剪短以至於亂糟糟搭在耳邊的頭發,是黑色的,劉海很長,幾乎掩蓋了大半張臉,撩起來一看,說得上精巧的容貌,還有一對黯淡的淺琥珀色的杏眼,毫無血色的嘴唇,氣質陰鬱。
巫桃手頓了頓。
這張臉……雖然頭發和眼睛完全不同,但是和她竟是像了四五成。
——清宮真桃。
這具身體的原主很小的時候就進了這個實驗室,加之實驗對她的大腦造成的不可避免的損害,還有後麵的死亡……如今掌管這副身體的巫桃,隻在腦海中找到了這個名字。
這是女孩腦海裡唯一留下來的東西,是她的名字。
容貌相似、名字中都帶個桃,大概這種冥冥中的緣分就是巫桃會附身到這個女孩身上的原因。
外麵那扇門有開啟的聲音,巫桃連忙走出去,看見一個傭兵打扮的人擰著一個不斷掙紮的男童進來,將他隨意丟在屋裡,然後退出關上了門。
“可惡!放我出去!你們這群混蛋!”
男童約莫四五歲,鮮亮的褚色發絲,鈷藍色的眼睛色澤明亮,雖然相貌稚嫩,但那份張揚豔麗的美已經咄咄逼人,性格也是小獅子一樣張揚不服輸的,根本不懼比他強壯高大的大人,揮動著手腳全力反抗。
門關上了,男童在門上到處摸索,還去掰下方的柵欄,確認自己出不去,惱怒地踢了一腳金屬門。
“可惡!”
他憤憤轉身,卻在看見巫桃的第一眼,怒氣在臉上僵硬——自己剛剛的樣子被看個正著,好丟臉啊!
他有些手足無措,“姐、姐姐?你也是被那些人抓過來的嗎?”
巫桃正要開口說話,大腦卻是一片暈眩,眼前的景象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機一樣閃爍不定。
她感覺到自己的嘴巴在動,卻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也無法控製嘴唇。
男童的麵容模糊,隻餘一雙鈷藍色的眼睛驚訝地看著她。稍許,他像是注意到什麼,驚恐地衝上來,嘴巴翕動著。
巫桃試圖辨認他的口型,但一折一折的閃動的畫麵卻無法連貫,勉強拚湊出幾個字眼:“傷……姐姐……救……中原……名字……”
巫桃眼前一黑,然後又是一亮。她醒來了。
“巫桃又去那裡了。”頭頂依舊是亂步的臉,擔憂地看著她。
巫桃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對。和上次不一樣,這次不是自然醒來的,是因為隔了一個世界難以持續。”
亂步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現在才半夜三點半……”
“抱歉,亂步。”巫桃摸摸他的頭,拉著他躺下來,“睡吧,今天不會再精神離體了。”
亂步躺回到枕頭上,麵對這她,一臉睡容。隔了幾秒,他困倦地說:“桃桃……那麼在意的話,我們就回去……隻是弟弟,亂步大人可以接受……”
第一次精神去到過去某個時間,是意外;第二次,就是刻意的放任了。
巫桃的確對於自己去到的過去好奇,對那個小男孩產生興趣,試圖去參與對方的生活改變一些東西,就連進入食骨之井也有嘗試在隔了一個異世界之後自己是否還能去到橫濱過去的意思……她這樣迂回的試探琢磨,卻不直接動手,不過是擔心亂步會多想而已。
就像那些認她為主的刀劍至今不被接受進入紫藤花彆墅。
亂步心思聰慧又敏感,占有欲強,孩子氣十足,家裡多一個人,不僅代表他們的二人世界會被打擾,還代表巫桃的注意力會被另一個人分去。
巫桃和亂步額頭相貼:“彆想太多,我也還沒有確定。”
沒有確定,是否要接納又一個人進入她生活中。
亂步呼吸漸淺,很快就睡著了。
巫桃卻睜著眼睛,沒什麼睡意,心緒有些複雜。腦海中有兩個小人在打架:帶他回家、不帶回家、帶他回家、不帶回家……
最終,腦海中的畫麵定格在橫濱,那個做學生打扮,對她露出驚喜笑容的青年身上,鈷藍色的眼睛裡閃動著光彩。
……我真是庸人自擾了。
未來的發展,早就告訴她結果了。
第二天,巫桃就向五條悟等人表達自己有事需要回家一趟的事情。
“入學的事情我要考慮一下,不過,我有件事需要拜托一下你們。”巫桃說著,看向身邊的亂步。“在我回來之前,幫我照顧亂步。”
亂步看了她一眼,確定巫桃是真的想把自己暫時留下,哼了一聲,生氣地背對著她表明暫時不想理她了的意思。
“抱歉了亂步,這回是真的不能帶著你。”因為她也不是真身去,帶他一起的話……她可舍不得亂步也附進某個實驗體身上,體會對方的絕望痛苦。
所以,與其讓亂步一個人孤零零守著她不動的身體,不如留在這裡,五條悟比起亂步在某方麵的腦力上還是能比拚一下的,性格也能和亂步相處得來,唯一需要擔心的一點,就是他和亂步加在一起,搞事能力會不會有點太強。
不過沒關係,巫桃自信,就算亂步把天都捅破了,她都能給補回去。
“回來的時候,給你帶禮物。”巫桃從亂步背後抱他,欣慰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