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 / 2)

繡鸞記 螢實 8597 字 6個月前

老太爺是個鐵腕人物,他既然決定要煞一煞流連的性子,就決不會半途而廢。流連算是踢到鐵板上了,這個老頭兒看著和顏悅色通情達理,其實老奸巨猾她要是偷懶不好好練字,老太爺也並不惱,叫她坐在旁邊,把她的每個蛛體字給細細分析一下缺點,再演示一下。就書法一道而言,流連隻能算小白,老頭兒絕對是大咖,這樣一來不要緊,本來偷懶偷了二十分鐘,老頭兒倆鐘頭講不完,流連偷雞不成蝕把米,隻好頻頻點頭,做出一副好學不倦的狗屁樣子,從此以後再也不敢有一絲輕慢懈怠,好在隻要流連肯用心,老頭兒翻看一遍後,並不挑剔,揀幾個寫得好的畫個小紅圈兒,再鼓勵幾句也就放她走了。

後花園有座六角塔樓,曆來是林家讀書藏書之地,林家幾輩人都在那裡讀書,費心搜羅的各色圖書文具都在那裡。塔高五層,底層足有六十多平越往上越小,頂層也有三十多平方。底層隻一張矮幾,幾個蒲團,茶爐水瓶而已。二層沿牆全是書架,中間一張大案,是林珩曰常讀書之所,三層四層則是滿滿的樟木書箱,樟木特有的香味和墨的味道混在一起,五層供了魁星,林珩天天上去更換供果。每天林珩都將整個塔樓打掃擦抹一遍,並不用彆人幫忙。

不過流連不是彆人。

“你我夫妻一體,可以替為夫分擔一些!”林珩傲嬌道,流連差點兒把鼻子氣歪,非常不識抬舉地敬謝不敏。流連火大了,自從穿越過來後,就沒過幾天舒心日子,被老狐狸陰也就罷了,居然這個毛兒都沒長全的小屁孩兒也要蹬鼻子上臉。

流連坐在大案的另一邊,捺著性兒寫了一篇字,實在太枯燥了,換了張紙,畫了幾個小王八,還好,畫技精進了不少。抬眼看看,林珩手拿書卷,閒閒的,流連眼珠子轉了轉,搬了凳子坐在他旁邊,討好地搖了搖林珩的胳膊,甜蜜蜜道“官人,……”林珩不語,淡淡的不理她,流連想了想,強忍住一身的雞皮疙瘩,“珩郎,你我夫妻一體,為妻不擅書法,不如珩郎替我分擔一二。明天我替珩郎掃塔,可好?”

林珩毫不猶豫,義正辭嚴地拒絕了,流連不肯死心,繼續甜言蜜語忽悠傻小子道“你我本是一體,說什麼你我,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便是我的,為妻委實笨了些,不過有你在,要寫幾個字,難道你會不肯幫我嗎?我又不用跟外人暗通什麼書信,因此為妻字好不好有什麼關係呢?”

林珩想了想,深以為然,左手提起筆來唰唰唰寫了幾張。流連瞪大了眼睛,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這一手。林珩得意地挑了挑眉,笑得像個偷到油的小老鼠。這個把戲沒能瞞過老太爺,不過老頭兒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意味深長地看了林珩一眼,索性把批仿的工作交給了林珩,多年後,流連還記林珩苦著臉左手寫字,然後換右手畫幾個紅圈兒的情景,隻是物是人非,空遺滿腹酸楚。

流連的字始終沒什麼起色,勉強算工整而已,日常還是用林珩給她的木匠筆,炭筆字就好多了,雖然時常也免不了缺胳膊短腿,不過大體也認得清。流連大言不慚道炭筆更省紙,寫得快,林珩無語,隻是寫了一篇蠅頭小楷,自己端詳了一陣,點了點頭。流連翻了翻白眼,想著以後在書法一道上要讓這小子多關照,因此到底沒敢再放闕詞。

老太爺交給她幾本賬冊,沒有多說什麼。賬冊是往年的,隻是記錄了各個商隊人吃馬喂的各種開銷。林老太爺在任上時,家裡有好幾支商隊,這才是林家的財富密碼,是林家人不做貪官的底氣。這比寫字有趣多了,流連饒有興致地翻著,還用炭筆做了許多標記。很快流連交給老太爺一份報告,具體分析了幾支商隊在開銷方麵的差距和各地的物產差異,老太爺滿意地拈著胡須點點頭。接著老頭兒又給了她幾本薄薄的賬冊,卻是各種商品的采購價格,不過卻沒有出售的價格。流連明白這是第二場考試,便細細核算了每種商品的成本,包括運費、損耗、包裝、關稅等等。老太爺很滿意,原來林家還留了兩支商隊,老頭兒打算叫流連接手。這些仕宦人家,平時說起做生意來,全都敬而遠之,生怕被銅鏽汙了清白,其實背地裡都留著手呢!老太爺不理流連的酸話,笑道“做官的人難道不要吃飯嗎?自己想法子生發,總好過去搜刮百姓?做了官,隻要不貪,總不會太差!我林家幾輩子沒出過貪官,家聲清白,這便是決竅。我看你還算精明,隻要你把好內宅,珩哥兒日後的仕途便有了五六分的穩當,你可能明白?”流連點點頭。

這天,流連用炭筆畫著花樣子——給蔣姨娘畫的,要給珊姐兒做衣服。流連細細地畫著——不同於常見的花草鳥蝶,流連畫的是海底世界,各種螺貝海星珊瑚小魚,錯落有致,倒也有趣。流連正掐了一點兒素糕擦去沒畫好的地方,不防後邊有人拿起了畫稿,老太爺細細端詳著被流連擦過的地方,“這樣寫字可不行,太容易被纂改了。”流連忙道,“我記帳用墨筆,隻是畫樣子時用炭筆。”老太爺拿起流連的炭筆看了看,並沒有多說什麼。

過了幾天,老太爺拿了幾支蘆葦杆子削成的筆,要流連試試。流連不用試,準知道好用不了,便趁機聰明地提出了改進方法——用鵝毛做筆。費了許多工夫,幾次改進果然效果好了許多,老太爺難得地開懷大笑,“你這法子不錯,隻是略費鵝了些。”流連隻憨憨陪笑,並不多言,從此可以光明正大地寫鋼筆字了——流連曾買過字帖練過的,雖然現在沒有一隻好用的鋼筆,聊勝於無,回想前世,真是往事如煙。

人有了忙碌的事情,時間便過得快了。早晨,水缸裡已經開始結厚厚的冰了,天已十分短,飯改成了兩頓,早晨也不用早起。後花園的工程停下來了,僅留了幾個人平整地麵,不用流連操心。

商隊運回來許多海貨、皮草、藥材,流連戴了帷帽,跟著林珩出來進去清點發賣,都十分妥貼。收益很不錯,老太爺和林夫人都很滿意,給商隊諸人發了薪水,讓他們回家好好歇歇,過個安穩年。

很快,入了臘月,過年的一應雜事就落到流連身上了。古人過年比現代人鄭重多了,好在有人有錢,有舊年的規矩,也不是多麼煩難的事,流連把一切事兒辦得妥妥當當的。

翠翠忸忸怩怩向流連借首飾,原來有個親戚家的表姐出嫁,給她捎信兒。翠翠不缺鮮亮的衣裳,缺能鎮住場麵首飾,自己雖有兩朵金花短簪,到底太輕了些,壓不住場麵。

朱媽正在流連房裡——流連常問她往年過年的瑣瑣碎碎,老太爺索性把她派來讓流連用了。朱媽嗤兒地一聲笑了,“傻閨女,彆犯傻氣了,隻怕你家小姐也翻不清裡邊的彎彎繞,過來讓我跟你說。”翠翠很乖巧的端了一杯熱茶,扶她坐在熱炕上,自己也依著流連坐下。流連放下手中的賬冊,把炕桌上的蜜棗往朱媽跟前推了推。

朱媽拈了一顆送入口中,笑嘻嘻道“老奴失禮了,大少奶奶千萬莫怪,翠翠,我不是不讓你戴大少奶奶的簪子,大少奶奶肯定會借給你的,總得讓你在親戚間出個風頭,拔個頭份兒不是!傻孩子,這個風頭出不得!你表姐家要你提前過去,讓你去陪你姐姐最後一宿,你要不要給你姐姐添妝?你盤起頭來,就等於告訴彆人你成年了,你的金簪子十有八九可就留不住了。為啥這麼說呢,倘若有人拔下來說你這簪子真好不如給你姐姐添妝吧,你怎麼辦?是吃了這個啞巴虧還是說這是我借的?他們在你有難時,都不肯拿幾兩銀子替你贖身,現在知道跟你是親戚了?彆犯傻,梳倆小揪揪兒,隻戴絹花兒,萬不敢梳髻,更不敢戴值錢的東西,你那珍珠手鏈子、銀鐲子都不許戴!拿一盒胭脂給她添妝,再拿個荷包裝幾十文錢填箱就成。想出風頭,戴你家小姐那個赤金鑲玉的項圈,就說是小姐借給你壯門麵的,十二兩的赤金項圈,跟那一兩多的簪子可不一樣,誰敢摘你的?”主仆二人對視一眼,翠翠點點頭,流連也點點頭,“成,聽朱媽媽的,你那鐲子也值二兩銀子呢,真讓人捋了下去,倆月的工錢沒了!胭脂粉箱子裡都有,你一樣拿一盒,再把項圈拿出來,顯擺顯擺去!”翠翠興奮地點點頭,很快取了來,還把衣裳穿了來請朱媽媽點評。

朱媽媽看了流連一眼,然後嘖嘖稱讚,流連看著翠翠,無語,翠翠穿著新做的粉紅綾子綿襖兒,翠藍妝花緞子裙,正紅的妝花薄綿褙子,正躊躇話該怎麼說,林珩在外麵咳了一聲,搴簾進來,啞然失笑道“翠姑娘,難不成是明天要出嫁?”翠翠低了頭,滿麵通紅。流連忙道“太豔了,怕是新娘子也沒這麼鮮亮!換了吧,有一件兒新衣裳就行,祆兒穿白的吧!”翠翠訕訕地下去了。

朱媽媽見她出去了,才對流連道“好家夥,這麼好的料子,虧少奶奶奶也舍得!多少人家的姑娘的嫁衣也沒這麼華麗!”

流連隻歎了口氣,沒接腔,問林珩什麼事,林珩沒什麼事,叫她去前邊吃飯罷了,先走了。翠翠換了一件半新的白綾小綿襖和一條半新的暗綠挑花裙子,外麵依然罩了那件豔麗無比的紅褙子。朱媽媽沒再挑剔,“這就很好了,太華麗了招人恨,說不定會有人故意使壞,給你弄臟了才算!”翠翠點點頭,回屋換了衣裳,扶了流連往前麵去。

吃過午飯不久,翠翠打扮好,流連吩咐老孫送她去。天很短,加上陰天,屋裡晦暗下來,朱媽媽添好火,告辭了。流連去前邊轉了一圈,沒什麼事兒,便關了大門,回了西屋。地炕燒得很熱,屋裡暖暖的,流連脫掉大衣裳,散了褲腳,換上拖鞋,卸下了釵環,通了通頭發,編了一條鬆鬆的辮子,進裡邊兒洗了臉,燙了燙腳,舒服多了。房子設計得很好,很方便。流連坐在妝台前,泡了一杯茯苓玫瑰紅棗茶,起身解開小襖,換了白緞子吊帶寢衣,外麵套了一件淺牙黃的薄綿長袍子。流連的個子高高的,長長的衣裙跟人相得益彰。

這寢衣是流連親手裁剪親手做的,不太合規矩,好在隻是睡衣,不必理會旁人的意見。滑軟的寢衣加舒適的綿拖,麵前一杯冒著氣的熱茶,恍惚是前世的光景,流連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享受著這一點點難得的放鬆。

流連放下茶杯,熄掉燭台,僅留了一個小小的蠟燭頭兒,脫掉長袍,搴幃而入。流連坐在床邊,照例伏身過去夠自己的被子,亳不提防中,竟被一雙胳膊緊緊摟住。流連險些嚇死過去,幸虧那人及時堵住了她的嘴,否則她的尖叫聲一定會驚動所有人。

屋裡僅剩一支燭,透過重幃隻能看見一個昏黃的光團,並不能看清床上來人的麵目,不過不用看,僅憑氣息也能辨彆來者何人。

流連有點兒惱火,兩世為人,《西廂記》還是第一次唱。

“你瘋了嗎?差點兒被你嚇死!趕緊回去吧,天兒不早了!一天天的,也不乾點兒正經事兒!”流連裝傻道。

“娘子,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還有比這更正經的事兒嗎?”林珩笑嘻嘻地用鼻尖輕輕蹭著流連的肩頭,深吸一口氣道“好香!穿成這樣是不是存心勾引為夫?”

流連有點兒不好意思,假模假式地半推半就道“這樣不好吧,於禮不合,爺爺知道了會生氣的!”

“少扯淡,你什麼時候把禮法放在眼裡過?爺爺十五便娶妻了,我都十六了。你莫不是心裡還想著彆人?”流連自然是要否認的,也不好意思再拉大旗扯虎皮了,況且,對這個男人她是打心眼裡喜歡。

燭火跳了幾下,熄掉了。林珩汗津津的,流連愛憐地幫他擦了擦。林珩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流連枕著他的手臂,心中一片安然。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