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嗬,父親?早在我母親去世那日,我便沒了父親。”孔征一臉的嘲諷。
“你——都這麼多年了,你卻還耿耿於懷,人都死了,難道還不能解你心頭之恨嗎?”
“若是能解,就不叫心頭恨了,更何況那個賤人的兒子如今就冠冕堂皇地坐在家中,坐享孔家榮耀,而我這個正兒八經的嫡子,卻躲在這暗無天日的房子裡,人不人鬼不鬼。”
“那是你自己不爭氣——”孔興賢低吼道,“你要是真爭氣,你也考個童生考個秀才,也跟他一樣能討得老太太的喜歡,可你一樣都做不到,是你把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怪得了誰?”
“就是怪她,怪那個賤人,是她把我弄成個樣子,是你把她弄進門,你嬌寵她,任由她一手把控整個後宅,把自己親生兒子的一生都葬送進去,啊——都怪她,賤人——賤人——”孔征越說越激動,說到後麵忍不住嘶吼起來。
孔興賢看著眼前這個癲狂的兒子,痛苦地閉上眼睛。
“人已經被你殺死了,我念你這些年的遭遇,沒有聲張也沒有計較,後來你再殺那四人,我冒著抄家革職的風險幫你掩蓋過去,原以為這事就這麼過去了,我不求你和你弟弟那樣上進,可你不該去惹那姓秋,還偏偏在秋決大典來臨之際再犯下命案,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毀了我,毀了整個孔家!”
“嗬,這個時候還不忘拿我跟那個賤人的兒子作比較,再上進又怎麼樣,還不是個婊/子生的種,你這些年遮遮掩掩的,敢娶回來卻不敢讓人知道自己最有出息的兒子是個婊/子生的——”
“你——”
孔興賢再也壓不住心中的火,一巴掌就往孔征的臉上招呼過去。
孔征沒有閃開,結結實實地挨上一巴掌,倔強地看著他,眼裡粹著寒光
() 。
孔興賢看著眼前這個有著和亡妻有七八分影子的兒子,終於還是收起了再次揚起的手掌,頹然道:“這次雲雀的案子,我已經幫你擦好屁股了,這段日子你就彆再露麵,沒事彆再乾這種蠢事,否則下一次我可保不住你了!”
孔征冷笑:“不露麵怎麼行,我還要親眼看看那位剛正廉潔的秋大人是如何親自下令斬殺一個無辜之人的場麵呢!”
不僅如此,等秋植斬了婁曲和龜奴喬二,他要再殺兩三個妓子,再弄一個妓子連環殺人案,要讓那個姓秋知道自己判錯了案子,讓他看看自己愛民如此斷案如□□聲是怎麼一步步墜入汙泥的。
他要讓那姓秋的身敗名裂!
看著孔征臉上扭曲的笑,孔興賢縱是心狠手辣,也忍不住頭皮發麻,喝道:“你彆想著再給我招惹什麼麻煩,否則彆怪我不念父子之情!”
孔征心中冷哼,卻難得沒有激怒孔興賢,道:“父親既然已經掃好尾巴,怎的還如此小心翼翼,莫不是小小一個秋植就已經讓您到了驚弓之鳥的地步。”
孔興賢一聽這話,心中立馬不喜,見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了,也不願再這個鬼地方多待,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
九月二十五,立冬。
秋風蕭瑟,平日裡熱鬨歡騰的街道因為今日的特殊日子變得沉靜了許多,百姓聚集法場,等待今年的秋決大典的開始。
為達到震懾和教化目的,刑場和往常一樣,設置於東市的菜市口。
囚犯穿著布滿鮮紅斑跡的汙垢衣裳被押送而來,被迫跪下一字排開,頭低垂,麻木地等待著最後的審判。
劊子手們全副武裝排列在兩旁,他們手持鋒利的刀具,威風凜凜,仿佛對死亡已經司空見慣。
縣衙門四名朝廷命官魚貫而入進入刑場,走上監斬台,走在前頭的是一道高挑的身影,她身穿一襲紅色官服,目光如電,一派威嚴氣派。
秋夢期走上刑台,目光環顧著四周,眼神掃過右側身形消瘦的男子,並不做停留,隨即走向高台位置坐定。
其他幾位分立兩旁。
刑房主事將手中的冊子翻開,開始宣讀死刑犯的罪狀和刑罰。
待他念完,又看了一眼邊上的日晷,上前躬身道:“太爺,午時三刻時辰快到了。”
秋夢期的目光也鎖在日晷上,點了點頭:“嗯,還差半刻鐘,稍安勿躁,且耐心等等。”
縣丞孔興賢僵直著身子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似乎提著一口氣。
其他人麵色如常,不時看著日晷,等待時辰到來。
而那些即將被行刑的犯人,在這一刻卻最為難熬,有人雙目淚光閃爍充滿絕望,有人低聲哭泣無法抑製內心的恐懼,更有人在這時候還哭嚎著冤枉。
短短的半刻鐘裡,台上的氛圍仿佛凝固了一半。
可台下人頭攢動,幾個不安分的身影,穿梭其中。
王小寶跟在蘇韻身邊,隱藏在人群中,湊近她的耳
邊道:“姑娘(),
(),
臨床位置那兒,坐在邊上的,正是孔征。”
蘇韻抬眼微微朝西麵掃過去,在經過窗口的時候,卻對上了一雙淬毒的眸子,她不動聲色,目光一刻也不停留,一直往右過去,最後定在順義茶樓旁邊的布莊子,扯開了一個笑容,衝著一旁的春桃道:“小燕兒在那邊,我們快去找她玩。”
仿佛隻是出來看熱鬨平常家少女。
就在這時,刑房主事上前請示:“大人,午時三刻已到,可以行刑了。”
秋夢期這才清了清嗓子,拿起桌麵簽筒裡的令簽,準備朝前邊拋出去。
孔興賢盧順義等人眼角的笑紋也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扯開。
然而就在這時,卻聽到人群中傳來一道纖細卻有力的聲音:“冤枉啊——犯人有冤,請刀下留人——”
眾人趕緊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隻見一婦人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女兒扒開人群朝刑台方向跑來,口中不停喊冤,原本圍得水泄不通的百姓紛紛給她讓開一條路。
秋夢期拿著亡命牌的手頓時一緊,立刻又收了回來。
孔盧二人見狀,臉色皆是一變。
而順義茶樓上的孔征,原本得意的眼神因為這一變故而悄然褪去,剩下的隻有陰森的冷意。
“何人如此大膽,竟敢在這時候擾亂法場!”秋夢期麵容一肅,大聲喝道。
孔興賢忙道:“大人,如今已經午時三刻,還是趕緊行刑,誤了時辰,咱可擔待不起啊——”
“這不是有人喊冤嗎?”
“大人,這些犯人既已認罪,就再無冤枉可能,臨刑喊冤,分明就是想苟延殘喘冀逃法典,萬萬不可開此先例。”盧順義也趕忙上前勸道。
“那不行,這案子雖不是我審的,可這亡命牌卻是我發下去的,若是真是冤案,這筆糊塗賬就得記在我頭上,如此一來我豈不成了糊塗官了嗎!”
說話間,麗娘母女已經被前頭的衙役給迎上台來。
孔興賢恨不得將前頭的這幾名衙役給千刀萬剮,可一眼過去,全都是生麵孔,根本就不是以前他熟悉的那些人,想到王家事件後的那場大換血,不禁心中忿恨。
而秋夢期這邊已經發話:“你是什麼人,為何人喊的冤?”
麗娘跪在地上連磕三個響頭,道:“民婦婁張氏麗娘,是婁曲的妻子,我夫君是被人脅迫頂罪,但他沒有殺人,他是冤枉的,請縣令大人為民婦做主。”
此話一出,孔興賢步子一個踉蹌,他心裡把莫大罵了一萬遍,乾什麼吃的居然看不住個婦道人家,讓人給跑到這兒告狀來了。
但此時說什麼都沒用,隻得急急上前勸阻,“大人,這些死刑案件都是三審三絕,經由大理寺刑部複核,又經陛下親手勾決,絕不可能出錯,還請大人不要聽信這婦人讒言誤了時辰誤了大事,應即刻行刑,以明正典!”
麗娘毫無怯意,轉身怒視孔興賢,道:“孔縣丞,去年這個案子就是你負責的,就是你讓我夫君頂的罪,民婦今日為夫申冤,要告的人就是你!”
說著,一旁的女兒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口中喊著要爹爹,聽著讓人無不動容。
而整個刑場也因這一變故頓時變得嘈雜起來。
秋夢期臉一沉,道:“孔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大人,此乃刁民誣告,根本就沒有這回事。”
“人家點名道姓說是你乾的,好歹也得給個交代吧。”
“大人,此案已是鐵案,我沒什麼好交代的!”
“即是秋後處斬,為的就是能有更多的時間複核清冤,既然有人喊冤,豈能敷衍了事。”
孔興賢大急,“大人,此舉有違法典程序,萬萬不可啊——”
“這有何不可,隻要這個案子沒有差錯,自然也就查不出什麼東西,何必擔心再審,如今當著滿大街的百姓,我若是敷衍了事,那就是官官相護。”
“來人,將所有犯人都押回去,收監重審!”
“這母女二人,帶到衙門,即刻升堂!”
秋夢期下了命令後不再多看孔盧二人一眼,起身離場。
圍觀的百姓議論紛紛,見前頭的人轉道縣衙門,於是也一窩蜂地又簇擁前往縣衙門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