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腦袋空空給口吃的就親親你的靈獸們,沒幾個人能與驚蟄道人處得好。
驚蟄道人也不稀罕與外人打交道。
可在外人眼裡性格孤僻怪異她,偏偏收了個與她性格截然相反的交際花當徒弟。
毛絨道人做驚蟄道人弟子的幾百年間,大半個修仙界的人,都見過他被驚蟄道人拿鞋墊子,追得滿山跑的狼狽模樣。
被驚蟄道人電得滋兒哇亂叫也是常事了。
毛絨道人不會向姬囚雨提起這些糗事。
他隻在接回姬囚雨的第一年除夕夜裡,對著獸性未消,把筷子碗扔到一旁,直接將腦袋埋進盤子裡吸溜的小男孩,輕笑一聲:“你吃飯的聲音,與你家姑奶奶一樣大。”
“小雨,即便日後你學了人的規矩,在我麵前,你還是可以吃得這樣大聲。”
“多好呀。”
第二年除夕夜,毛絨道人微醺之際,聽著姬囚雨吃飯的動靜,又一次提起了“姑奶奶”。
姬囚雨那時已經學了些人類知識,便回嘴:“我姑奶奶早死了。”
他深色的眼瞳在燭光中格外明亮,似有一簇火苗在裡頭燃燒:“新君的軍隊打進後宮,我姑奶奶與一幫女眷拎著刀,跟那幫人砍殺到了最後,闖進來的人死了大半,我姑奶奶她們全死了。”
聽著他毫無情緒波瀾的話語,毛絨道人隻沉默了一瞬,便解釋:“我說的,可不是你說的這位姑奶奶,是另一位——我的師尊,驚蟄道人。”
姬囚雨記得,毛絨道人提起“驚蟄”二字時,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接著說:“她於我而言,如師如母,你本該叫她奶奶,可她總愛自稱姑奶奶,你便這麼叫著吧,她一定愛聽。”
“這位姑奶奶走時,倒是沒有那麼多驚心動魄。”
“她隻在某一日,將我叫到列祖列宗的畫像前,將掌門令扔給我,逼我認主,做靈獸門門主。”
毛絨道人說:“我吵嚷著不肯,她就扇了我一巴掌。”
十分記仇的姬囚雨盯著他:“你打回去了?”
“不。”
毛絨道人笑了笑:“我聽她的話了。”
姬囚雨不敢置信:“她都打你了!”
“可那一巴掌不痛。”
毛絨道人用當時的姬囚雨,還無法理解的語氣,輕聲說:“那巴掌一點兒也不痛,沒什麼力氣。”
姬囚雨撇撇嘴:“那她肯定很弱!”
毛絨道人敲了敲他的腦袋:“因為她快死了。”
姬囚雨倏地沉默,哪怕對人族的知識一知半解,時常鬨出亂子,他依舊不覺得是自己有問題。
可這瞬間,姬囚雨忽覺自己似乎說錯了話。
毛絨道人接著說:“當晚,她便回她的屋裡睡了一覺。”
姬囚雨卻知道,強大的修士是不需要睡覺的。
“我在她門外守了一夜。”
“第二天我推開門,她還如睡熟一般,我卻知她再也不會醒來了。”
“那天便是除夕,她前一年還嫌我包的餃子少了,吃不飽,讓我第二年給她包五百個餃子。”
“那些餃子我包了,她沒吃上,放在她墳前熱了又冷,隻便宜了山中一群的毛絨絨。”
毛絨道人說到這兒,深邃的眼窩已經濕潤,他卻對姬囚雨擠出一個笑:“老太太是在睡夢中仙逝,已經很好了。”
春雷乍響驚百蟲,使萬物醒轉的驚蟄,離去時竟出奇地安靜。
“小雨。”
毛絨道人摸了摸姬囚雨的腦袋:“數百年後,你來送我。”
他帶著滿身酒氣,倒在了姬囚雨身上,差點將半大的孩子壓扁。
姬囚雨想要推開這個醉醺醺的家夥,卻聽見他呢喃含糊的夢囈:“不要再……”
“讓我來送走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