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閔嶼架起腿,點了點頭,“朕還以為,顏丞相會將你調離出去。”
顏審微微抬眸,看了一眼季閔嶼的鞋邊,沒有回話。
季閔嶼偏了偏頭,突然挑起眉來。
看來顏審並沒有將那夜的對話告訴顏承霽,雖然顏承霽最後有沒有知道要兩說。
但是已經讓他頗有些意外,也讓他對顏審的看法又改變了許多。
“其實朕一直很好奇,為什麼你會拜在顏承霽門下。”
“卑職父親幾年前突發惡疾,無人能治,卑職唯有向丞相尋求良方。”
作為代價,顏審作為一枚眼線,被顏承霽安排在了禁軍當中,日夜監視皇帝。
即便這違背自己的畢生所學所追求,但是為了父親,顏審最後隻得答應。
季閔嶼了然地一笑,“原來如此,難怪說自古忠孝難兩全,朕能理解。”
說完他思索片刻,又繼續問道:“如果有朝一日,他要你親手殺了朕,你會怎麼做?”
顏審抬起頭,看見季閔嶼嘴邊還帶著淺淺笑意,但是眉目間卻是認真的。
他沉默了許久,季閔嶼並未催促,靜靜地等待他的回答。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顏審才緩緩開口,“卑職的職責便是來護佑陛下安全的。若是陛下有難,顏審自當先以身殉職。”
語氣認真且誠懇。
就像顏審之前說的,他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
聽完季閔嶼眼中笑意愈深,朝前伸出了手,“扶朕出去走走。”
算著日子,也該是滿月了。
雖然他看不見,但是不妨礙想在月下走上一圈。
顏審看著季閔嶼骨節分明,看起來蒼白,卻在搭上去時感覺到了有力。
兩個人走出永延殿,在一旁的卓連抬頭一看,上前幾步,“陛下,讓奴才來吧。宮中各種花壇石階,若是一不小心——”
季閔嶼抬起手,“不用,顏審知道分寸。”
卓連愣了一下,隻好往後退去,看著他們離開。
在兩人走遠了一些的時候,卓連往後轉了轉頭。
就見轉角處站著一個身穿禁軍服飾的人心領神會地對他點了點頭。
這裡的動作當然躲不開顏審的眼睛。
本來顏承霽就對自己有所懷疑,如此一來,那就更甚。
他看了看季閔嶼,有些猶豫,“陛下是故意為之?”
季閔嶼理所當然地,“對,故意的。”
安靜的秋葉裡,興許是季閔嶼在自己麵前一直直言不諱沒有一點顧慮,顏審也暫時將君臣之禮暫時放在了腦後,提醒道:“陛下若是真的想用丞相手下的人,讓他起疑心不是好事。”
季閔嶼聽後卻笑而不語。
如鉛華般的月光之下,他的笑容像是有了一層朦朧之意,讓顏審看不清楚笑容後麵真正的意思。
而在遠離宮中的丞相府,顏承霽看完密報的字,手卻握緊了這小小的紙條,桌上的信鴿似乎被他的眉目間的戾氣所驚,撲棱著翅膀飛了出去,留下幾根灰色羽毛緩緩從空中飄落,最後降落在顏承霽的桌上。
顏承霽將紙條扔進燭台上,易燃的宣紙瞬間被升騰而起的火焰侵蝕。
跪在他身前的人都不敢輕易說話,他們都知道惹怒顏承霽的下場。
雖然丞相大權在握,從不易怒,但是這幾年裡不是沒有過。
但是這個時候,他們不能不表明自己的立場,“丞相,需要將顏審撤下嗎?”
顏承霽拿起桌上的羽毛,也一把扔進了火中。
“暫且不用。”
事實上也不用他調離。
這幾日朝中有件大事發生。
起因是離京中不遠的同州道的一名刺史,此人名叫賈岩。
他本身便是監察官員,但是彈劾的正是他貪汙受賄,以權謀私,甚至手上已經出了幾條人命。
主管朝中百官以及京中附近官吏的監察官司隸校尉卻置若罔聞,熟視無睹。
要說原因,其實很簡單。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賈岩是當朝禦史大夫仲長浮的最得意的門生。
沒人敢找三公之一的麻煩,所以也就得過且過。
誰知賈岩仗著自己的身份,越發囂張不可收拾起來,當地已經民怨載道。
現如今東窗事發,雖然這件事主要在於仲長浮,但依舊人人自危,生怕被波及。
仲長浮更是直接稱病,今日沒有來上朝。
朝堂上所有人都安靜地等著顏承霽處理此事,不多時,他們就看見身穿官袍的顏承霽從後殿走出。
這些日子丞相為季閔嶼稟告政事已經是人儘皆知,無人驚奇。
顏承霽走至朝堂中央,卻沒有發話。
然後眾人就見季閔嶼在近侍的攙扶之下走了出來。
居然都驚動到了皇帝,怕是不用說賈岩,連仲長浮都自身難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