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能夠體諒,微臣感激不儘。”顏審垂了垂眼,“雖然此事不成,但也多謝皇上,與丞相的好意。”
聽見他特意提到了顏承霽,季閔嶼握著手爐的手頓了頓,微微一笑,“這件事到此為止,將軍還有其他需要問的嗎?”
他問完,顏審卻沉默了起來。
卓連偷偷瞥了一眼,擔心他說出什麼不妥的話。
顏審卻隻是麵色如常,最後俯下身去,“並無他事。皇上若是沒有吩咐,微臣便告退了。”
本來還以為他得參上顏承霽一本,季閔嶼有些意外,“去吧,卓連,送將軍出去。”
將顏審送到了殿外,卓連忍不住勸道:“將軍也不必為此事心煩,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便醒了。”
顏審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直接離開了。
他回到府中,徹夜未眠。
直到清晨,他突然站起身來,拿起了筆來。
今日休沐,顏審直接去了丞相府。
門外的侍衛大量了一下他,“你是何人。”
顏承霽府中的人,除了一些從小侍奉知根知底的,其他的人基本間隔一段時間就會換一次,不認識顏審也很正常。
“你且說是顏審來求見丞相大人。”
侍衛見他身穿官服,氣質非凡,不似普通人,便前去通報了。
沒過一會兒,他小跑出來,恭敬地低頭說道:“小的多有得罪,顏將軍請,丞相如今在大廳等候。”
顏審走入丞相府,這裡他幾年前他來過一回,就是在那一回,顏承霽讓他以禁衛總領的職位入宮,將皇帝的消息傳遞給他。
如今再來,周圍的花草擺設對他已經很陌生了,可是去大廳的路顏審還記得很清楚。
顏承霽就端坐在大廳上,手上拿著一本書,桌邊放著方才泡好的茶。
聽見他的腳步聲,顏承霽沒有抬頭,“將軍請坐,來人,斟茶。”
“不必勞煩。”顏審伸手攔住欲上前的段襄,將寫好的折子拿了出來,放到了顏承霽身旁的桌上。
顏承霽這才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挑開了奏折。
裡麵的內容寫的十分簡潔,一眼便能看完。
是顏審想要請求皇上將他調離京中。
不過他知道最終折子都是會到顏承霽手上,不如直接拿來給他。
合上手中的書,顏承霽開口問道:“為何如此突然?顏將軍你方才凱旋,正是風華正茂,鋒芒畢露的時候,未來可期,沒有必要調到那般苦寒之地駐守。”
顏審抬起頭來,望向顏承霽,“丞相真的不知?賜婚一事,便是由丞相提起的吧。”
“正是不知,本官才要問你。”
顏審冷笑一聲,“我卻覺得丞相心裡清楚的很。”
顏承霽將書扔在桌上,站起了身,“看樣子你說不出口,那本官便替你開這個口。”
他走至顏審身側,眼睛斜看向他,“隻因為你對皇上有了僭越之心,所以你覺得自己已經不適合留在君側。”
門口守著的段襄聽到這句話,通體一震,不敢置信地瞄了一眼顏審。
他是怎麼敢的。
甚至還讓丞相知道了。
“丞相竟還知道這般是僭越之心。”顏審卻站的端正,“正因為逾矩,我知禮義廉恥,君臣之彆,才申請調離京中,就是不知道丞相可否還知道這幾個字如何寫。”
“禮義廉恥,君臣之彆。”顏承霽淡淡重複了這八個字,突然輕笑出聲,“又有何用?”
顏審咬牙看向顏承霽,不敢置信他如何能說出這番話來,“丞相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顏承霽攤開自己的手,就見手心是那枚由顏審交給他的斷玉,“顏將軍,本官告訴你一個道理。若是想要抓緊某樣東西,就需要不擇手段。”
能走到今日,顏承霽也不是靠顏審的這八個字。
這一路他可是費儘心機,步步為營。
接著顏承霽又搖了搖頭,收回了手,“可惜,顏將軍人品端正,不會行這般苟且之事。”
顏審自始至終閉著眼,沒有再說一句話。
過了許久,他睜開眼睛。
顏承霽已經離開了,段襄捧著奏折交還給他,“丞相說,他做不了皇上的主,請您親自入宮交與皇上。”
說完,他忍不住開口冷淡地勸了一句,“皇上將你提拔至現在,還是希望將軍不要浪費皇上的一片苦心。”
顏審猶豫了片刻,伸出手拿回了折子。
他沒有入宮,而是轉道回了府。
段襄望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他會心裡會如何決定,回頭去向顏承霽稟告了。
冬日裡天寒地凍的,容易得病,但這回卻是顏承霽。
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季閔嶼有些意外。
略微一思索,便吩咐卓連道:“準備一下,去丞相府。”
卓連張了張口,最後還是點頭應道:“是。”
顏審入宮的時候,季閔嶼才走沒有半個時辰。
“皇上出宮了?”
留守的宮人點了點頭,“是,丞相染疾,皇上特去看望了,卓公公也跟著。”
顏審看了看外麵,此時又下起小雪了。
季閔嶼雙眼不便,又是在這樣冰天雪地不易出行的時候,卻還是去了丞相府。
他還在出神的時候,在身側的宮人開口說道:“將軍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待皇上回來,奴才可轉告皇上。”
顏審捏了捏袖中的奏折,緩緩搖了搖頭,“不必了,多謝公公。”
另一邊,季閔嶼到了丞相府。
段襄聽見風聲,早就在府外候著。
見馬車停在府前,便走上了前來,“奴才參見皇上。”
“你是何人?”季閔嶼還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
“奴才段襄,是丞相身邊的近侍。”
季閔嶼記得這個名字,還是在第一次見顏承霽的時候聽到的,“丞相在何處,你領朕過去。”
段襄看了一眼府內,“皇上,丞相說他身上有疾,不便見君,請皇上在府中休息半日便回宮中。”
季閔嶼在卓連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微微笑道:“朕是皇上,還是你家主子是皇上。”
段襄一愣,“自然是皇上您。”
季閔嶼笑著望向他的方向,一字不語。
段襄隻得低下頭來,“奴才這就帶您過去。”
繞過照壁花壇,季閔嶼被卓連扶著,走得不快不慢,路上也沒什麼障礙,就連下人都沒有遇到。
主要因為段襄早就提前打過招呼,府裡的人早就避的遠遠的,無人敢來衝撞。
到了顏承霽的臥房,季閔嶼在門外便聞到一股藥味。
走入屋內,藥草味便更濃了。
臥在床邊的顏承霽抬起眼睛,看見走進來的是誰之後,斜眼瞥了一眼段襄。
被他一看,段襄便立馬低下了頭,若不是顧及著皇帝,就要跪下了。
不過顏承霽沒有閒情去管這些了。
他輕輕歎了口氣,少有的無奈,“陛下怎麼來了。”
“朕的永延殿丞相去了不知多少次,丞相府朕卻來不得?”
“微臣豈敢是這個意思。”
說話聲音聽起來都略顯無力,就是不知臉色看上去是否蒼白。
季閔嶼坐至顏承霽床邊,“看來你病的不輕。”
在他坐穩之後,卓連便和段襄識趣地離開了。
“不過是些小痛小病而已,實在不值得陛下來一趟。”
若是因此季閔嶼染上了,那更不值得。
“可是朕都坐在這裡了。”季閔嶼攤了攤手。
顏承霽順勢握上,牽著讓他坐到了自己身邊。
平日顏承霽的手溫度都偏低,如今卻極為溫暖,季閔嶼想起顏承霽前些日子說過,“看來是應了你那日的話,朕沒有病,你卻病了。”
顏承霽微微一笑,“若是那樣,那微臣該謝謝上蒼。”
段襄和卓連在外等候許久,覺得屋內的炭該添了,便悄聲推開了門。
隻見床上顏承霽靠在季閔嶼身側,靜靜地閉著眼,長發直直地落下肩頭,垂落至季閔嶼的手邊。
他看向季閔嶼,神儀明秀,朗目疏眉。
兩人站在一起,不說其他,看著便賞心悅目。
但是段襄十分清楚,顏承霽為何偏偏對季閔嶼如此在意。
那個時候顏承霽還是弱冠之年,卻因母胎裡落下的病根不久與世。
有一個與顏承霽極為有緣的老道拿出一味藥,說可能會起作用。
但是藥效過猛,極有可能一粒下去當即至死。
所以需要有人試藥在先,他才敢讓顏承霽服下。
其實大可隨意找個下人來,但是無人敢試。
挑來的下人無不痛哭流涕,百般求饒。
當時正好在場的廢太子見了,二話不說,直接拿起藥丸自己服用下去。
老道真的不是說笑的,廢太子當即高燒了三日,不止整個府裡的下人,就連顏承霽也拖著病身三日未歇。
醒來後第一件事,居然還是笑著打趣:“這藥效實在是猛,我大概都見到閻王爺了。”
這個廢太子自然是如今的皇帝季閔嶼。
段襄不知道他用了什麼為籌碼,讓顏承霽願意協助他上位。
可能是功名利益,甚至可能大半個江山,段襄不清楚,但試藥決不在其中。
若說原因。
當時在忙著指令下人換水時,段襄聽到顏承霽在他身邊低聲說了句話。
“你應該知道,就算你什麼也不做,我也會幫你的。”
幸好季閔嶼最後醒來了。
否則段襄不知道顏承霽會做出什麼事。因為那三日他的手邊一直放著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