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的幾日過得相當荒唐,傻奴幾乎沒有離開那張大床,睡了醒醒了睡,她的每一寸樣子都被李遠山記在了腦子裡,就連藏得最深的也不例外。
他知道那裡是怎樣的曲折和動人。
他給傻奴灌下一碗帶有苦味的湯,她苦得皺臉,一顆甜蜜的糖果又被送入口中,中和了那碗湯的苦澀。
李遠山深深地看著她,撫摸她的頭發,“乖孩子,睡吧。”
傻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白嫩的手指抵抗不住安神湯的藥力,漸漸鬆開。
他由常服換為鎧甲,雙腿邁動時,鎧甲發出冰冷的金屬摩擦聲,他像座山一樣站在床邊,左手拿著一柄劍,右手很突兀地提著一袋糖,放在了傻奴的身邊。
沒有說一句話,隻有在盔甲裡不斷呼出的沉悶的氣息,讓他的臉蒙上一層淺淺的霧氣。
傻奴這幾天不知道怎麼了,不許他離開,比之前都更為粘人,他隻能用這種方式道彆。
她睡著的時候像個小孩子,微微露出一點點牙齒,剛好夠他給她一個深入的親吻。
做完這一切,他動了動腳尖,終於離開。
大門等著給他送行的人,包括老太太和管家,還有瘦了許多的白蕊。
眼看著道士算中的日期要到了,老太太內心焦慮,卻不想在今天和李遠山說這些不吉利的話,隻道了句:“一路平安。”
*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地上濕滑,傻奴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走著,她快誤了上課的時辰了。
她焦急地催促百合:“快一些……”
距離李遠山出征已經過去了快三個月,聽管家說,西南那邊發了狠似的還擊,儘管仍有勝利的消息傳來,卻不如往常那般贏得輕鬆,李遠山的家書來得一封比一封更遲。
而上一封家書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情了。
傻奴到了書房,像隻小貓一樣甩去發絲上的雨水,笑著喊:“先生!”
周管家給傻奴請的先生是京城當年有名的才女,張冰習。
張冰習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寫得一手好詩,隻可惜所托非人,被夫君敗光了家產,這才出來教一些世家小姐讀書寫字。
將軍府上這位正妻的名聲,她是聽說過的。
一開始周管家找到她的時候,她是不想要這個學生的,誰願意教一個傻子?
但周管家給得實在太多了,還說不指望他家夫人學成什麼樣,隻要夫人打發打發時間就夠了。
於是她看在銀子的份兒上,每天都會來將軍府教傻奴寫幾個字。
傻奴倒也不挑,她教什麼傻奴就學什麼,雖然學得很慢很慢,但也沒有坊間傳得那麼不堪,還是能學會的。
張冰習看著傻奴一本正經地鋪開羊皮紙,挑眉問道:“今天要給將軍寫信?”
傻奴羞赧地抿唇,“嗯……我想相公了……”
張冰習用小扇子擋住唇角,“你這孩子,哪有姑娘家大咧咧說這個的。”
傻奴已經動筆了,她眼睛亮亮的,嘴角翹起說:“我不說出來,相公不知道。”
她寫了一會就停了下來,張冰習打眼看了一下,字體稚氣,倒也全寫下來了,沒有像之前那樣問自己不會的字。
她聽傻奴問:“我可以學看賬本嗎?”
她驚訝看向傻奴,傻奴臉脹得通紅,仿佛在說什麼十分丟臉的事情。
“自然可以,不過賬本十分複雜,不會像學字這麼輕鬆。”
傻奴歡天喜地地從衣襟裡摸出一本賬冊。
……預謀已久。
張冰習失笑,“看賬本還需要算盤。”
傻奴又從自己神奇的衣襟裡摸出一個小算盤放在案上,期待地看著她。
張冰習彎身,從地上撿起一個紫色的荷包,沉甸甸的壓手,看針腳像是西南那邊的東西。
傻奴的衣服裡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傻奴“呀”了一聲,珍愛地捧在手心裡,“這是相公給我的……”
她自言自語:“吃完糖,相公就能回來了。”
隻是,糖沒剩下多少了,相公還沒回來……
傻奴在算賬一事上格外有天分,手指一放在算珠上就像變了個人般,小臉嚴肅認真,而且算出來時的數幾乎沒有錯誤。
張冰習驚歎,“明日開始我專心教你算數!”
傻奴竊喜,讓百合把信封好,塞進袖子裡,送走了張冰習。
天上黑壓壓的烏雲翻滾,突然傳來一聲雷響,傻奴默默撐起小傘,像根黃色的小蘑菇一樣等在門口。
她在等驛卒,雖然驛卒已經一個多月沒來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