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城,契丹人撤去,就如壓在帝都臣民背上的一座大山被挪開了一般,不過,並沒有多少人感到欣喜。城,還是那座城,隻是沒了往日的繁華與喧囂。
兵過如梳,匪過如篦,而況於胡人。契丹人給開封留下的,是深入脊髓的創傷,三五年內恐怕是難以完全恢複過來的。
萬歲殿內,一名身被龍袍,麵相稚嫩的少年坐在上邊,麵對著禦案前的幾名臣子,雖然他竭力地克製著,緊繃著臉想要表現出一絲威嚴,但眉宇間更多的,還是那完全掩飾不住的不經世事的青澀。
這少年,自然就是被蕭翰立為天子的李從益了,長相有點普通,隻有那雙眼睛有點靈動,帶著點希冀的靈動。
隻有幾歲的時候,李從益便經曆了皇室之間的權力鬥爭、兄弟相爭骨肉殘殺,其後更是亡國。若不是年紀小,再加石敬瑭是他的姐夫,可能連命都保不住。
在後晉一朝的這十餘年中,李從益基本都被安置在洛陽,替其父守陵,過著貴族生活,與世無爭。
最初,蕭翰命人請李從益,欲以國事委之的時候,他第一反應便是拒絕,並且出奔躲起來。但是,是禍奪不過,在刀劍的威脅下,被契丹人押至東京,放到了皇帝寶座上。
當了皇帝,蕭翰還幫他建立了一個“朝廷”,中樞各個要職都給他補全了,甚至軍隊。原本,李從益還是很老實地當著傀儡,不吵不鬨,乖巧之極,畢竟胡人凶神惡煞的,從來不與他講道理。
但是,情況發生變化了,契丹人竟然撤了,將國家與權力全部還給他。這樣的情況下,李從益心態也跟著變化了,畢竟是帝位,當一天都是皇帝,哪怕隻是自得其樂。
殿中的氣氛壓抑得很明顯,望著麵前的幾名大臣,李從益努力地穩住有些發顫的聲音,希冀地望著他的臣子們,說了句暖場的話:“諸位愛卿,如今山河破碎,社稷憑危,隻能靠諸位扶持了。”
在禦案前的幾名臣子,老的老,醜的醜,不過聞李從益之言,都一時緘默,安靜的場麵,讓少年有點尷尬,隻覺麵頰生熱,坐立難安。
兩個宰相,年紀都不小,各自坐在一張椅子上。靜了好一會兒,還是由左相王鬆開口,打破了沉默:“殿下——”
一開口,氣氛便向著一種詭異的方向偏去。從稱呼便可知,這些人,都沒將李從益當成皇帝,甚至,“殿下”的稱呼都是給他麵子。
“大膽,竟敢如此稱呼陛下!”邊上侍候著一個太監,突然嗬斥道。
李從益的表情,也有點不好看,契丹人剛走,這些人就不將他放在眼裡了。不過,卻不敢大聲說話,見身邊的內宦為他說話,莫名地有種安心,在這殿上找到了依靠的感覺。
對李從益,尚能維持著表麵的尊重,但這宦官......隻見王鬆咳嗽了一聲,冷冷地斥責道:“哪裡來的閹宦,這大殿之上,哪有你說話的份!”
閹宦之禍,自古有之,中唐以後,閹人亂政,為大唐的衰落與滅亡也算儘了一份力。對閹人,王鬆等人都沒什麼好臉色。一頓不留情麵的嗬斥,直接讓那太監閉了嘴,這個時期的閹人,可當真沒什麼直麵大臣的底氣。
“殿下。”王鬆這才將注意力放到緊張起來的李從益身上,稍稍斟酌了下語言,方才說道:“契丹既去,臣等自當儘力維持。”
“如今太原劉知遠,已兵入洛陽,我們當如何應對?”也顧不得王鬆稱呼上的小視,李從益期待地問道。
注意著這少年的神情,王鬆與右相趙遠等人互視了幾眼。都看出來了,這傀儡天子,心存著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右相趙遠,是個極富涵養的人,以一種和善的態度對李從益道:“殿下,而今局勢明朗,天下當歸劉氏。我等,還當安定人心,維持東京穩定,以候天子駕臨。”
態度雖然好,但說的話卻讓李從益心裡涼透了,這是赤裸裸告訴他,彆想多了,投降吧。
露出了點自閉的表情,默然幾許,李從益還是忍不住問道:“當真難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