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那麼一股衝動,下詔將洛陽這些魑魅魍魎、牛鬼蛇神都給處理了,但也僅衝動了那麼一下。惱怒歸惱怒,但於劉承祐而言,還不至於被惱怒衝昏了頭腦。
洛陽的占地情況雖然嚴重,甚至可以用惡劣來形容,但是,以當今天下的局勢,要說這些官員們真犯了多大的過錯,那倒也不至於。
在遍地荒蕪廢弛的大環境下,官員們“身體力行”,積極招撫丁口,開墾務農,恢複生產,為國家創造稅收,這應當是值得“鼓勵”的。真正讓劉承祐感到震怒心驚的是,這些官吏們占田的手段與吃相太難看看,並且,涉及到的占民問題,那基本就是在挖朝廷的牆角,以及最重要的,稅賦問題。
按照舊製,這些官員所占土地,除根據職官等級得以免稅的一部分額定田畝之外,餘者都應照常按製進行夏秋兩稅的繳納。但是,這其中的操作空間可就太大了,讓官僚自己給自己的土地為國家收稅,可想而知這其中會發生些什麼。
並且占地官僚中,不乏似蘇逢吉這樣位高權重的人物。並且,而今天下,地方財政尚且未歸中央,地方財稅,也隻有一小部分輸送向東京,數目多少,還得看地方上的實權官僚、將吏們的覺悟。
仍以西京為例,倘正常稅收入庫,洛陽周遭能收上多少稅收,絕對要打上一個大問號,逃稅避稅甚至抗稅,恐怕是這群官僚的基本手段。基本可以肯定,財賦大部分會來源於那僅占著兩成地的自耕農或半自耕農。
同時,收上來的這部分稅,大部分又要用於西京衙署正常的運轉支出、駐軍的供給以及養的那些勳臣貴族。能輸送到東京,供朝廷調用的,可想而知會是怎樣一個渺小的數目。
事實上,去歲秋稅,就是這般的情況。
直接便能聯想到大宋的情況,趙匡胤的贖買政策,雖然收了兵權,抑了武臣,卻也催生了大量的貴族地主,勳臣、官僚乃至地方豪強,都能合法地兼並土地,廣置豪宅莊園。而於國家而言,稅定然收不齊,每年還得拿出大量的米糧布帛來養他們,勳臣、官僚可是都要拿俸祿的。這對國家的財政,當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趙匡胤靠土地、俸祿、名爵、賞賜來收買軍心,達到“杯酒釋兵權”,解決自唐末以來兵亂“根源”的目的,卻也極大地加速了封建王朝下土地矛盾的積累爆發。
有一說一,換作周世宗郭榮,絕對不會選擇這樣的手段,不是能力上的差距,而是性格問題。郭榮剛毅性急,為了增加國家財賦,可是連“滅佛”都做得出來,又怎會給國家背上這麼個重負。
思緒稍微飄遠,劉承祐也能稍微透徹點地理解,宋代於諸路州府設置轉運使,專掌握地方財賦的目的。除了強化中央財稅,削奪地方節度財權之外,恐怕也是囿於那危險緊張的土地國情形勢。若不將財稅獨立出來,任由地方官僚們操作,看他們會不會廢私愛國,又或者不懼強權,儘責履職。
遠的暫且不談,現在問題擺在劉承祐麵前,怎麼處置?
下詔奪其奪其田宅,這是最簡單粗暴,也是最容易引起變亂的做法。且起到的效果,很可能會適得其反。況且,這些人的土地,倒也不是全是非法侵占。一刀切的做法,恐失人心。
加其稅,手段稍微溫和一些,但結果恐怕也不會儘如人意。更有可能的,是這些“富產者”將壓力轉嫁到為他們耕種的佃戶身上。
但是,這樣的情況必須得遏製,適宜的製度與政策,能夠想到不少,但是,再好的政策,也得有人去實施,而劉承祐缺人,更缺權威。縱使此刻,他下一道詔,嚴禁天下官員私自圈地占民,誰了他?動了階級利益,必然引得群情反抗。
“或許,朕還需要一乾酷吏?”劉承祐心中默默嘀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