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的龍岡城,隻稍微戒嚴後,便迅速地恢複了常態,個中的異動,時間很短,短到城中的官民幾乎沒有什麼察覺。就如一汪水潭,吞沒無意墜入的石子,蕩起水紋,而後歸於平靜,波瀾不興。
不過,於龍岡的軍政要員,以及隨行的中央官僚而言,對夜間發生的異樣,多少都有些察覺,尤其是從結果推斷。
楊邠被拿下一事,保密等級很高,縱使劉承祐下了封口令,但難免有所外泄,故從翌日晨起,龍岡行在之內,便有流言生。
隨行的宰臣李濤,不解其緣由,都忍不住覲見旁敲側擊試探性地向劉承祐發起問詢,不過都被劉承祐輕描淡寫地揭過了。
即便如此,還是讓李濤確定了一件事,楊邠出事了,驚愕之餘,即是大喜。
說起李濤與楊邠之間,可有一段恩怨,對楊邠,李濤是怨氣滿滿。當初,劉知遠入東京,初構大漢,財政大權,皆委於楊、王、蘇等大臣秉持,以致其權勢熾盛,尤其是楊邠。
後因元臣權重,攻詰不休,而致政局不穩,劉知遠便提拔李濤、竇貞固這樣的前晉舊臣,以作製衡。
然而,結果雖小有成效,但實差強人意。而於李濤而言,在政事堂的這兩三年間,簡直是一把心酸一把淚,麵對強勢且戀權的楊邠,始終被壓製得死死的。
尤其是初期的時候,在宰輔中樞,幾乎沒有他發揮的餘地。甚至於,楊邠敢當著其他宰臣僚屬的麵,嗬罵乃至訓斥,甚少有留情麵的時候。
一直到如今,都乾祐二年冬了,這樣的情況,都沒有發生根本性的改變。
當然,在劉承祐繼位之後,在有天子明裡暗裡的打壓削弱之下,楊邠在漢廷一家獨大的情狀方有所改變。
雖不如馮道那般“精明”,但李濤也是有一定政治目光的,敏銳得察覺到了皇帝對楊邠那並不算曖昧的態度。兩年的時間下來,在朝中果斷撐起了對抗楊邠的大旗,聚攏了一批人,再加有竇貞固、趙瑩之類的前朝遺臣以作襄助,方有起勢,不複虛有其位。
然而,不論李濤如何“上進”,在朝堂上,都是難以真正壓倒楊邠的。不隻是楊邠所領銜的元臣集團餘威猶在,就算是劉承祐這邊,也不允許大漢的朝堂由一乾前朝舊臣把持。
雖然囿於那由來已久、痼結已深的偏見抑或誤會,劉承祐與楊邠相看兩厭,但並不妨礙他保持一顆清晰的頭腦,不至於為了打壓楊邠而過線,大漢朝,畢竟不是靠李濤這等後晉遺臣建立的。
此前見李、竇、趙等遺臣結黨聲勢上揚,劉承祐也是毫不猶豫,施以遏製,借著許州一行,把竇貞固留在許州,做成事實上的趕出東京,而由心腹之臣範質進位為相。
可以說,在朝中,楊邠是李濤眼中最大政敵與對手,一心想要扳倒,並且有信心,因為在他看來,自己與皇帝是站在同一立場。君疑臣,則臣必死。
然而,楊邠這番落馬,還是讓李濤過於意外。太過突然,太過神秘,甚至於,都沒有經過他李相公發力,皇帝已然把問題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