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三年冬末,塞北的寒氣尚且殘懸於河北大地空,處將散未散之際。
相州,安陽,南祠。
祠堂清寒,煙氣縈繞間,環境肅靜,氣氛莊重,相州自節度使劉銖以下數十名職吏軍校俱在,又有州內大族豪右數十,齊聚於此,祭祀緬懷當年安陽屠殺死難的百姓。
當然,相州將吏並非主角,居中領頭的,乃是朝廷樞相、邢國公郭威。
當年契丹滅晉,肆虐中原,對大河南北百姓犯下了無數罪行,又猶以“安陽屠城”最為駭人,最為深刻。
是故,安陽之殤已成為大漢子民經曆那場苦難浩劫的象征,為銘記國難,劉承祐繼位之後,特意下詔相州官府,修建祠堂,用以紀念死難的百姓。地方官府與百姓,時時祭拜,劉承祐當初北巡之時,也不忘親自贈幾炷香。
郭威途經此地,自然也不會忘記此事,遂讓相州將吏組織,親祭。
去歲冬,郭威是奉君命,以樞密使、河北觀察使的身份,代天巡視河北,視察邊備,檢查兵防,慰問士卒,體察軍心,觀察內外形勢,與戍邊將領們就邊防禦備做詳細的交談。最北,一直走到永清。
時下,已是巡邊完畢,恰在歸途。
祭拜結束後,謝絕了節度使劉銖酒宴的盛情邀請,郭威打算繼續南歸,鄴都那邊需要再去拜謁一下符彥卿,澶州那邊自家養子郭榮也當會麵叮囑一番。
“郭樞相,劉某迎奉是否有不周之處,何以匆匆南下?難道嫌棄我那府衙簡陋,遂不願落腳?”相州節度劉銖臉色有些不好看,攔著郭威的車駕,逼問道。
“劉公言重了!”麵對劉銖的無禮攔道,郭威臉洋起和善的笑容,道:“郭某實有急務在身——”
劉銖又很不客氣地打斷郭威:“郭樞相北來,不是奉陛下之命巡察河北嗎?有什麼事務更急於此?何以過我相州而不停留,竟是何意,莫非我相州軍政,不堪入目?”
這個劉銖,說話端是難聽,直白且大膽,即便以郭威的城府與涵養,也不免心生慍怒。迎著其目光,郭威壓下心頭不快,朝車駕一指:“劉公勿生疑忌,郭某實無他意,還請車內敘話!”
劉銖眼神一斜,雙手有力一抱拳:“請,恭聽郭樞相教誨!”
在大漢的元老宿將中,是有劉銖一席之地的,早年與劉知遠有舊,在河東節度之時,表為內職。劉知遠也向親信之,常言其勇斷類己,深為遇之,恩厚不下與郭威。
北漢立國之初,有從定中原之功,累遷汴、洛之職,移鎮青州,後來在劉承祐移鎮換防之時,與相州節度郭瑾互調,一直任職至今。
劉銖這個人,麵相嚴,一看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故時下麵對之,郭威也有些無奈。
得馬車,落座之後,郭威方才平靜地對其道:“劉兄與郭某,皆乃河東舊臣,從高祖定中原,立社稷。晉陽之時,雖未深交,但我也素知劉兄之能才。今日既相逢於此,有些話,我且說之,公且聽之,若不中聽,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