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義,誇他一句老謀深算是不為過的,就如他估計的一般,已經有人忘乎所以,引得老皇帝大發雷霆,也使這場宦官與官僚的交鋒走向一種更為複雜的局麵。
起因很簡單,在眾多上呈給劉皇帝的奏章中,有一道奏章,激怒了劉皇帝,都察院左僉都禦史蔣穆上奏,言皇城司逾製亂法,禍國殃民,天理國法不容,請求劉皇帝將王繼恩為首的諸多違法亂製之奸臣酷吏,儘數誅除,同時取締皇城司這個罪孽滔天的衙門,還朝廷一片澄清的空氣……
一番慷慨陳詞,耿直“忠”言,極儘真誠懇切,但顯而易見的,劉皇帝並不買賬,甚至徹底被激怒。
理由也是簡單的,這麼一番進言,到了劉皇帝耳中,翻譯過來便可以這麼理解:王繼恩低賤鷹犬,監視大臣,侮辱賢能,猖獗無度,人神共棄。至於皇城司,壓在朝廷諸賢眾臣頭上已久,臣子們都受不了,此番群起反對,正是民意爆發。
今民情洶湧,沸騰難抑,為免人心不穩,朝局崩壞,還請陛下三思而行,切莫自誤。
當劉皇帝朝這個方向思考時,其心中怒意,可想而知。而收到這道諫章時,劉皇帝隻是兩個反應。
先是問了句,蔣穆是誰?得到答案後,給了一個“其心可誅”的評價,然後便什麼都沒說了,但身邊不論近臣還是內侍,都能感受到那張沉靜老臉下壓抑著的令人恐懼的憤怒。
事實上,從登聞鼓再度響起,薛徹禦前告狀開始,對於之後事態的發展,劉皇帝同樣是有所預判的,這是幾十年皇帝生涯帶給他的能力。
但一直到呂蒙正等人向王繼恩發難,他也一直保持緘默,從無正麵表態,就那麼像個觀眾一般,閒看朝廷風雲變幻。
這其中,自然也與她矛盾的心理有關,對王繼恩,自然有處置之心,但不強烈,因此態度上便顯露出一種遲疑、寡斷,沒有一絲過去的乾脆可言。
不管是皇城司的罪行,還是官員們的罪證,哪怕都擺弄到台麵上了,仍舊沒有決策意旨下達,仿佛當真融入到看戲者的角色中了。
也正是這種曖昧的態度,才使得這場衝突愈演愈烈,不論是朝臣,還是皇城司,都抱有希望,各顯神通,手段齊出,局勢越發緊張,以至朝堂都亂了。
但不管他們怎麼爭,決定權仍舊在劉皇帝這裡,他這個裁判不下場,事情就很難有個結局。
但是,隨著蔣穆這道諫章的出現,劉皇帝原本那“不偏不倚”的態度,自然而然地出現傾向了。
如果能把鬥爭限製在王繼恩身上,那麼劉皇帝也還能有所克製,但當然這些人把目標擴大到整個皇城司時,那就觸及劉皇帝的逆鱗了。
此舉,被劉皇帝視為是對自己的挑戰,是對皇權的蔑視,畢竟,皇城司乃是劉皇帝無上皇權的重要延伸,是拱衛者。
當然,一個小小的僉都禦史,還沒有資格代表臣權,向皇權發難,那麼劉皇帝猜忌乃至報複的目光,自然就轉向跳得最歡的幾名大臣了。
而依舊保持的沉默,也隻是想看看還有什麼人能跳出來,那蔣穆也成為了劉皇帝眼中另外一個薛徹,希望能引出一些更有價值的目標。
而這“價值”的衡量,在劉皇帝心中,就是呂蒙正、張遜,也還是不夠格。隻不過,更高級彆的,個個都是老狐狸,一個精得像水晶猴子,根本不可能在這等複雜詭譎局勢下,做出任何莽撞風險之舉。
但偏偏,跳出了一個“大人物”,一個讓劉皇帝破口大罵的人——吳國公劉暉。
“蠢材!”怒罵聲在垂拱殿裡響起,老皇帝佝著老腰在禦案前徘徊著,一副破防的表情,慍怒的老臉甚至顯得有些扭曲。
那蔣穆關於廢置皇城司的奏章,劉皇帝不表態,就是為了釣魚,還真有些小魚小蝦冒泡,但劉皇帝所期待的“大魚”,卻一點影蹤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