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得甚是從容,但你多帶了一樣東西!”劉曖眼神已然不帶絲毫感情,爆著粗口道:“真想把你的豬腦擰下來,看看裡麵裝的是什麼!”
愚蠢怯懦的劉蔚被帶走了,但麻煩與憤怒卻帶不去,劉曖的心頭也不禁蒙上了一層陰影。見劉曖鬱憤難填,一旁的主簿不由出言勸慰,然而,這反倒讓劉曖更加失態。
在失望與憤怒背後,是劉曖深深的羞愧感,他甚至有抽自己幾巴掌的衝動,暗罵自己瞎了眼,失了智,竟然將一草雞視作鳳凰,將一庸才視作能才,這種前後對比給劉曖心理上造成的落差,才是最讓他難受。
實在是,此前的劉蔚太具欺騙性了,進士出身,幕府多年,思路清奇,能言善辯,遇事常有“驚人”見解,也不是沒有地方為政經驗,最高曾做到汾州判官,在雍熙朝多少也沾點“改革乾才”的邊。
劉曖自開寶末期起,開始進入中樞,參讚國政,前後近二十年,提拔了不少人,出挑的並不算多,而劉蔚是他十分賞識的人之一。
如今看來,卻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樣的結論,劉曖是越想越心傷,越想越生氣。這還就罷了,還得收拾這蠢材留下的爛攤子
可以想見,在翌日政事堂的例會上,劉曖是怎樣一種尷尬的心情。劉蔚棄官逃京之事,是不可能不被提及的,如攻擊性向來較強的寇準便含沙射影地向劉曖詢問起處置意見,若非張齊賢打圓場,劉曖很可能被搞得下不來台。
當然,就和劉曖此前思量盤算的一般,比起一個小小的劉蔚,帝國中樞的這些高官重臣們,更加在意的,還是此事背後透露出的東西。
劉蔚的逃歸,倒也不是全無意義,至少讓中樞的掌權者們清晰地知曉一點,那就是朝廷對率賓府的統治,很可能已經是名存實亡。
實事求是地講,大漢的這些輔臣們,打心裡未必有多在意率賓府,畢竟太遠了,陸上地形複雜,交通不暢,環境惡劣,海上則遠隔重洋,還隔著高麗、日本二國。
即便那裡文明成長迅速,在安東權貴及周邊商賈的發展下已然十分繁榮,並且成為東北亞地區有數的貿易港,但於大漢帝國而言,還是個偏遠邊地。
若不是世祖在當年劃分封圖時留了一筆,導致帝國輿圖、朝廷籍冊上始終有其記錄,隻怕幾十年也不會有人主動提起那裡。就是這樣,仍舊屬於被忽視的地方,而僅有的關注,也隻是因為那裡有一個安東國,以及一個不那麼安分的安東王
誠然,率賓府在朝廷內部的地位很低下,或者說幾乎沒什麼地位,也隻有安東國那邊才當個寶。但即便如此,你安東國也不能搶,暗地裡小動作也就罷了,你不能做得明目張膽。
正常情況下,即便僅維持著一個名義上的統治,也儘可睜隻眼閉隻眼,蓋子被捂著的時候,那就不存在問題。而“劉蔚事件”,恰恰把蓋子掀開,把矛盾暴露出來了。
不管劉蔚有多無能,舉措又有多不當,你安東國把朝廷製命的知府給趕跑了,這就是挑釁、對抗,嚴重點說你有不臣之心也不為過,這種情況是絕對不允許的。
同時,這些年安東國那邊的問題是層出不窮,尤其是遼東道與安東交界地區的官民,更是怨言重重。總得來講,就是安東國那邊太霸道,從官方到民間皆是一致,許多遼東士民都在與安東的交流、貿易中吃了虧。
並且,吃了虧還沒出說理,畢竟人家能抬出安東國與安東王,交界州縣的官民一般情況下連布政使都請不動,更遑論請朝廷評理。在這種問題上,官僚的妥協性一覽無遺,畢竟鬨大了,首先沒好處的就是他們。
早些年的時候,不管是宋雄、慕容德豐抑或是後來的鄭起,都是治邊撫民的好手,堅守底線,維護遼東官民的利益,對安東那邊不守規矩的行為嚴厲打擊,對那些過分的要求更是嚴詞拒絕,因此矛盾還不明顯。
但是近些年,尤其是太宗駕崩後的這兩年裡,安東那邊卻是越發不知收斂了。在這樣的背景下,又出了率賓府這麼一檔子事,朝廷這邊的當權者們都清楚,必需得拿出點措施來了。
否則,再讓安東肆無忌憚下去,中樞的權威,遼東的民心,都將遭受重創,而反噬的惡果,最終極大可能還是落在他們這些當權者身上。
在這件事上,劉曖與宰相們迅速達成共識,然而具體的措施卻有異議。李沆建議遣使安東,對安東國進行申飭,同時就安東與諸邊經濟往來爆發的問題進行協調,甚至可以采取戒嚴邊市、加強管製的辦法給安東施壓,總之要對安東國進行約束.
李沆的意見,寇準直接表示反對,並且批評其太軟弱,在寇準看來,這樣的舉措有如隔靴搔癢、揚湯止沸,非但不能約束住安東國,反而會令其小覷,這是一種露怯的作為。
安東國那邊豈能講理的地方,安東若是遵製守法,安東王若是願意約束治下士民,就不會有如今這麼多麻煩事了。
因此,寇準最終給出了一個極其強硬的建議,派遣乾吏前往率賓府接任是必需的,並且此次不能像前任劉蔚那般隻帶著敕命與官憑去,必須得有更強力的支撐。
而寇準嘴裡的強力支撐,則主要指兩方麵,其一是把率賓府那邊的輪戍官兵全部撤換,由朝廷另則一千官兵,陪同新知府上任。其二則是,從東海海軍派遣一支艦隊,以訓練為由,護送上任。
然後才是朝廷遣使前往安東,強調法統,宣明態度,而不是什麼“商討”、“協調”.
政事堂的眾多宰相中,寇準的資望最低,年紀也最輕,還不足五十歲,並且性情上招人厭惡,作風上惹人非議。但是,在一些事情的認知與問題的判斷上,從來都是清楚明確的。
而作為太宗欽點的“末進輔臣”,寇準的立場也格外堅定,在維護中樞權威的問題上,也必然強硬。
最終,寇準的意見得到采納,實在是這件事的性質擺在那裡,宰相們也被事態逼得沒有多少選擇的餘地。
由此,也開啟了帝國中樞在對封國關係以及處置封國事務的一個新階段!
而要實現寇準的計劃,樞密院是避不開的,調兵遣將的事情,還得由樞密院出發。
有一點必須要提,不管這兩年朝堂如何風雲變幻,爭鬥不休,都還沒有牽扯到樞密院以及其所代表的軍權。
軍隊的問題從來是敏感的,在這個問題上,各方勢力都克製著,每人敢輕易越雷池。因此,帝國軍政事務,依舊以樞密院為核心,由李繼隆、楊延昭、郭儀、馬懷遇等將帥及其背後藏龍臥虎、盤根錯節的軍功集團所掌握。
就和掌握政權的輔臣不敢輕易觸犯軍權一樣,軍隊係統也同樣不敢逾越,這同樣是體製決定的,那套既有的運轉了幾十年的規則,至少從意識層麵嚴格地約束著所有人。
軍隊權力的儘頭在於皇帝,而如今大漢帝國的皇帝,還沒有學會怎麼運用他應該掌握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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