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出現在平康五至六年的“共治時代”,更像是一種政治模式的嘗試,如果給其足夠長的時間去試驗,或許還真能探索出更多的新東西來。
但這顯然不現實,首先皇帝劉文澎不會永遠那麼“安分”,而中樞的權貴們,衝突與矛盾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積攢,總有爆發出來的時候。
就在平康七年春,就已經爆發過一次了,財政使李沆與樞密副使郭良平之間的衝突,也是庶族官僚與軍功貴族之間的一次角力。
事件的經過很簡單,對於海軍龐大的造艦需求以及頻繁的訓練計劃,李沆堅決反對。郭良平打算在未來十年內,把大漢所有海軍的主力戰艦都換一遍,全部更新為炮艦。
這樣龐大的計劃,所涉及的款項,簡直是一筆天文數字,作為大漢帝國的計相,李沆堅定拒絕,強烈反對。
於郭良平而言,這項計劃卻關乎著大漢海軍的百年大計,是繼續提高海軍地位的辦法,豈容李沆這腐儒破壞。
事情的經過是,兩個中樞的實權派,掀起了帝國幾十年來最激烈的文武之爭,兩個年近七旬、滿頭華發的老頭,爭得麵紅鼻子粗。激動之時,郭良平差點動手,雖然被勸阻住了,但對李沆有諸多言語上的侮辱,狠狠地落了李沆的麵子。
但結果是,李沆丟了麵子,得了裡子。郭良平軍事才乾卓著,作風強硬,但論政爭,比起李沆可差得太遠,再加上職權上的差距,很快落入下風。
這背後,當然還有一乾陸軍權貴們的設阻,實事求是地講,對郭良平的“海軍二十年計劃”,最敏感的就是他們了。若真讓郭良平搞成了,海軍還不翻了天?
有另外一乾功臣勳貴發力,李沆自然成為這場政爭的勝利者。然而,郭良平當真輸了嗎?他對海軍更新換代的計劃,依舊展開了,並且獲得了事實上的推進,隻不過規模上小了,時間上更是翻倍,難說這是否就是郭良平心中的真正目標。
在了解過“李郭之爭”一些不為人知的細情之後,劉文澎是樂不可支,心情都為之放鬆許多。大臣們不鬥起來,他這個皇帝如何得安?
皇帝劉文澎的消停,也並沒有持續太長的時間,就在平康七年秋末,朝廷又爆發了一場衝突,主角換了一個,皇帝劉文澎與財政使李沆之間的。
原因是,劉文澎想在洛陽西苑修一座避暑行宮,以泰康宮過遠,跑來跑去太辛苦。甚至於,連修建方案出來,打算征集勞力,人工開挖,開辟出一片塘澤,同時效仿當年後蜀孟昶在成都修“水晶宮”一般,在新辟的人工湖上也建一座水上行宮......
其他事情先不說,就向孟昶學習這一點,就可見這件事情是怎樣一種性質。(當然,孟昶所作《頒令箴》中“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之語,至今仍在諸多大漢帝國道府州縣的官衙牆、匾鐫刻著。)
而與此前不同的是,這一回修行宮,劉文澎打算動用國家財計,簡單的講,就是打算勞民傷財了。他是徹底不裝了,實在是少府劉規給他訴苦,一直花自己的“私房錢”,久了多了,實在心疼。
而對此,李沆自然是秉公直諫,堅決反對,朝廷之中,對此一片嘩然,站在李沆這邊的正臣、直臣,更不在少數。
包括宰臣寇準、向敏中在內,一大批人陸陸續續向劉文澎上表勸諫,希望其能打消念頭。
而這種局麵下,事情的結果往往會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結果是,劉文澎見李沆竟然掀起這麼大反對自己的浪潮,心中是又驚又怒,“新仇舊怨”一齊湧上,意誌下達,帝黨們紛紛撲咬李沆,然後三朝老臣、雍熙宰相李沆,罷相了.......
李沆的罷相,對大漢帝國的影響是巨大的,從這個節點來看,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比劉曖、張齊賢被趕出朝堂,還要嚴重。
因為,此事一出,意味著帝國中樞朝堂上,庶族官僚勢力與貴族官僚集團之間的平衡被徹底打破,至少在政事堂內,權力失衡了。
繼任財政使的乃是兵部尚書向德明,在這件事情上,剛把李沆搞下去的劉文澎,沒敢逆群臣之意。而政事堂中樞剩下的庶族官僚領袖,竟變成向敏中、寇準、徐士廉、王欽若四人,不吹不黑,這四人就是綁在一塊兒,都不如平康七年李沆在庶族官僚中的名望與影響力。
但於皇帝劉文澎而言,卻實在顧不得那麼多了,至少他在對李沆的鬥爭中取得了勝利,隻是這份勝利,一點都不值得喜悅,甚至從帝國的視角來看,有那麼一絲悲哀。
同時,劉文澎的“水上行宮計劃”,也得以順利推進了,就在平康七年冬,已經有數萬民夫進入西苑,在嚴格管理下,動工開挖......
平康八年(1014)夏,靜極思動的皇帝劉文澎,再起幺蛾子了,這一回他選擇北巡,他要到漠南的草場去打獵。當然,名義不能這樣直白,對外宣傳的是,他要北巡視察河東,同時於太原這個龍興之地祭天,順道去草原,調和漠北契丹與乃蠻政權之間的矛盾,還塞北一片安寧。
過去的這些年,漠北的局勢始終不算平靜,乃蠻部在太陽汗劉金(傳說中魏王劉旻的便宜兒子)的統治下,日益發展壯大,並且在吸收了漢、契丹文化之後,形成了一個基本的政權組織。
並於平康四年,劉金正式稱王,國號“金”。稱王之後的乃蠻,開始以一個邦國的身份與大漢打交道,並且第一時間遣使南下,向朝廷臣服,希望得到朝廷的封賞。當時剛剛親政的劉文澎,麵對這樣的臣服,很高興地同意其請,賜金冊,封劉金為金王。
當時朝中是有人反對的,隻不過並沒有太多人把這個民不過五十萬的雜胡政權當回事。
而稱王之後的劉金,開始率領他的“金國”繼續向東擴張,攻擊契丹的聚落,搶奪水草,擄掠部民。
隨著“金國”的崛起,契丹這個漠北霸主的名頭也開始動搖了,麵對其挑釁,自是結兵相抗。金國在於新生勢力的野蠻衝勁兒,契丹則在於文明的先進性,僅從紙麵實力上來說,契丹還是占據絕對優勢的。
然而,連耶律賢時代契丹尚且無法徹底根除乃蠻之患(那時當然有大漢在背後充當攪屎棍),何況如今。
雙方之間打打停停,幾乎無歲不戰,漠北由之動亂,已然影響到大漢山陽的安寧。
而前宰臣王玄真被排擠往漠南巡撫,當時的名義就是安撫北疆,從後來的發展來看,不知該說是先見之明,還是該說純屬巧合。
最近幾年的漠北,就像一個大蠱,兩隻分彆名為“金”、“契丹”的蠱蟲,或許還要加上不斷南下的蒙兀室韋人。
他們在廝殺,在進化,在淘汰,就像過去千年,草原上一直反複發生著的故事一般。
到平康七年,契丹與金國又進行了一場大戰,雙方動用兵力合計超過十萬控弦之士,這樣的大戰,足以引起大漢側目,而帝國也確實震動了。
大漢帝國承平了幾十年,而在苦寒的塞北,胡族們又開始生聚、發展、壯大了。
皇帝劉文澎北上,可謂聲勢浩大,禁軍及北部邊軍、團練,集眾十萬,以作護衛。沒辦法,不敢疏忽大意,樞密院捏著鼻子也得調兵遣將,保證皇帝的安全,並由郭儀作為行營都部署,總領大軍。
隻能說,劉文澎真的是去打獵的,但凡他動一點北伐的心思,就誰也說不住會發生些什麼,大漢帝國的曆史都可能直接翻開新一頁的篇章。在護衛劉文澎的過程中,郭儀這個久經沙場的老將,心始終是懸著的,頭上都增添了幾縷白絲。
從結果來看,劉文澎此番北巡還是有些成效,至少起到了“止戈”的作用。
劉文澎與漠南的白水濼紮下行營,遣使邀請二王前來朝拜,漢軍十萬大軍北上,背後或許還有更多,契丹與金國都難免“受驚”,作為名義上的臣屬,二王在糾結之後,都先後南來,坐上了大漢皇帝擺的談判桌。
在劉文澎的監督之下,雙方最終達成和解,約定休兵罷戰,停止衝突,不再相互攻擊。同時,都以戰爭損失巨大,向朝廷求援,劉文澎大方地賞賜了錢帛、糧食、鹽、茶,又準許二國加大邊市貿易的請求。
劉文澎以為二國是在天威之下,不得不罷兵和解,然而事實上卻是,二國在常年的交鋒之中,都損失慘重,按照規律,也將陷入一輪蟄伏恢複期。
在完成這一場“白水會議”,劉文澎誌得意滿地“班師還朝”。而在就近接觸劉文澎這個大漢帝國皇帝之後,金王劉金在北歸的途中發出這樣的感慨:“我曾親自朝拜過太宗皇帝,其威有如天人,讓人畏服,不敢貳心,然英明如太宗皇帝,也所托非人。大漢皇帝若是這般,我也能當......”
被鄙視而不知,坦率地講,劉文澎此番是將臉丟到了塞北異域了......
而平康八年的北巡,也是劉文澎最後一次折騰了,因為他再也折騰不動了。南歸途中,體虛氣短的他,染上風寒。
經過漫長而辛苦的跋涉,終於於當年初冬,回到洛陽,總算堅持回宮,沒有客死他鄉。
然而,意外之所以稱之為意外,就是因為他往往來得突然,平康八年冬十一月十九日,身體有所好轉劉文澎,在視察“西苑水晶宮項目”工地之後,當晚就於上陽宮觀風殿,讓人猝不及防地駕崩了,徹底結束了他的皇帝生涯,在位八年,時年二十八。,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