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
轎車停在了敏體尼蔭路的餘康裡。
這是法租界的一個高檔公寓社區,租住在這裡的非富即貴。
臨行之前,組織上給了接頭暗號,也說了會有人到江灣附近的一個碼頭接他們,但是為防萬一還給了王野一個緊急聯絡地址。
這個地址就在敏體尼蔭路餘康裡。
按著門牌,王野帶著王喜奎找到了公寓頂樓的一個小套間。
“你們是……”看著門外的兩個偽軍軍官,李俠極為吃驚,還道是警察局的二狗子聞到氣息找上門來。
李俠甚至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實在不行,就把這兩個狗子殺了。
李俠倒是根本沒有想過,他能不能殺得了?
王野感覺到了危險氣息,低聲道:“彆緊張,自己人!”
“自己人?”李俠瞳孔微微一縮,身體變得越發放鬆,就像是一頭覓食的豹子,已經做好了向獵物發起攻擊的準備。
王野忙道:“兄弟,你有煙嗎?”
“有。”李俠愣了一下反問道,“上海牌抽嗎?”
“不抽。”王野微笑搖頭,“我抽煙隻抽老西牌。”
一邊說,王野一邊又做了一個“八”的手勢,這也是接頭暗號的一部分。
這下接頭暗號全對上了,李俠徹底放下心來,讓開門將王野和王喜奎迎入屋內,確定左右沒人之後,又悄然關上門。
“你就是王野隊長吧?”
“你就是李俠同誌吧?”
兩人幾乎同時發問,又同時謙讓道:你先說。”
李俠沒有過多矯情,一臉興奮的道:“王隊長,組織上不是說你們至少需要半個多月才能到上海嗎?怎麼才過六天你們就到了?”
王野道:“路上出了點狀況,所以早到了幾天。”
李俠便有些接不上,這話式可有些清新脫俗啊?
出了點狀況不是應該晚到嗎?怎麼反而早到了呢?
王野笑笑,又說道:“幸好組織上給了我你的住址。”
“剛才真嚇了我一跳。”李俠指了指王野身上軍裝,又道,“你們怎麼穿這一身?”
“不穿這一身,到不了上海。”王野道,“現在我的掩護身份是偽華北綏靖軍總司令梁茂元的侍從副官梁野,坐著梁茂元的專列來的。”
李俠便又愣住,這位的行事方式可有些猛。
他們地下工作者的原則就是低調,儘量低調。
可眼前這位卻反其道而行之,怎麼高調怎麼來。
好半晌後,李俠才擔心的道:“不會出什麼事吧?”
“你放心,不會有事。”王野笑道,“藥品聯係了嗎?”
說到藥品,李俠的臉色便沉了下來,說道:“孫書記已經跟公共租界還有法租界的黑市商人接觸過了,有些麻煩。”
王野的臉色也垮下來:“怎麼個麻煩法?”
李俠說道:“一是藥品數量非常少,二是價格還死貴。”
“有多貴?”王野道,“難不成一條小黃魚隻能買一針百浪多息?”
“差不多,而且價格還有瘋漲。”李俠點點頭,又道,“就這還不是最麻煩的,最為麻煩的是現在市麵上冒出了好多的假藥。”
“有些黑心商人從醫院高價回收百浪多息針的外包裝。”
“然後將標簽撕下貼到廉價的消發噻唑瓶上,再裝進百浪多息的包裝盒子裡,直接當成百浪多息針賣到西藥黑市。”
“孫書記就很擔心會買到假藥。”
“因為現在的西藥黑市太亂了。”
王野的臉色越發陰沉,問題比想象中還嚴重。
現在不隻是買不買得到藥品的問題,而是很可能買到假藥。
真要把假藥買了回去,損失經費還是次要的,關鍵會害死總部醫院的重傷員,真要是這樣,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好半晌,王野又問道:“那麼,能不能直接從源頭想法辦呢?”
黑市上的藥品不可靠,從供貨源頭應該還是可以買到真品的吧?
“源頭?”李俠說道,“你的意思是,直接從張嘯林或者蕭默庵手中買入藥品?這樣不行,這麼做的風險太高了。”
“藥品源頭怎麼會是張嘯林、蕭默庵?”
王野愣了一下,又道:“他們一個青幫頭子,一個偽上海副市長,又不生產藥,怎麼會是藥品源頭?藥品源頭難道不應該是那些洋人嗎?”
“哦,你是說洋人啊。”李俠擺手道,“不行,洋人不會賣給我們。”
“為什麼?”王野不解道,“直接把藥品賣給我們,價格肯定比賣給張嘯林和蕭默庵要高得多,洋人有錢不賺,傻麼?”
“事情沒這麼簡單。”李俠搖頭說道,“張嘯林和蕭默庵控製著上海的三教九流,洋人離了他們倆也是寸步難行。”
王野凜然道:“這兩人的能量這麼大?”
“那是當然。”李俠說道,“這兩個人,一個是上海青幫三大亨之一,自從黃金榮引退杜月笙去香港之後,張嘯林就是上海青幫碩果僅存的大佬,他隻要跺跺腳,整個上海灘所有水陸碼頭就得地震。”
“彆的不說,張嘯林一句話就能讓上海的碼頭癱瘓。”
“蕭默庵的能量雖然不能跟張嘯林比,但他畢竟曾是商界大佬之一,而且現在更是偽上海特彆市政府的副市長,背後靠著日本人。”
“便是張嘯林,表麵上也要讓他三分。”
“這樣兩個人,便是洋人也是要顧忌三分。”
“那我明白了。”王野恍然道,“渠道為王,張嘯林、蕭默庵手裡掌握著分銷渠道,洋人手中雖然擁有貨源,但是沒有渠道,權衡下來,將貨物低價大量賣給張嘯林和蕭默庵,反而比將貨物賣給散客賺得更多、更快。”
還是渠道為王,從古到今沒變過。
王俠笑著說道:“差不多就是這個。”
“這也就是說,這個問題已經成為了死結。”王野道,“直接找貨源,洋人不肯賣,如果直接找末端分銷商,極可能買到假藥,而如果找中間代理商也就是張嘯林還有蕭默庵,又極有可能連人帶錢全都賠進去。”
“對,就是這。”李俠憂愁的說道。
為了這個事情,這幾天他和孫書記愁死了。
王野眉頭緊鎖,開始在李俠家的客廳裡來回踱步。
李俠說道:“要不然還是從黑市買,我們想辦法找人甄彆?”
“這不行。”王野斷然拒絕,沉聲道,“一來我們沒有時間,二來黨的經費也不能白白便宜那些黑心的商人。”
說到這裡一頓,又說道:“與其這樣,還不如直接找洋人。”
“洋人不肯賣。”李俠道,“孫書記早就找過他們好幾回了。”
“不肯賣,那就搶狗日的!”旁邊的王喜奎突然之間插話道,“經費都省了。”
“不不不,絕對不能蠻乾。”李俠真擔心王野腦子一熱去找租界的洋人打劫,當下趕緊勸道,“上海灘不比咱們根據地,不能亂來。”
王野卻道:“打劫洋人不行,張嘯林和蕭默庵呢?”
“更不行。”李俠苦笑說道,“整個上海的三教九流都控製在他們兩人的手中,先不說能不能搶到藥品,就算搶到也根本不可能從上海運出去。”
“我看未必。”王野說著話,腦子裡的思路逐漸清晰。
當下又說道:“老話常說一山難容二虎,一個上海灘,現在卻有張嘯林和蕭默庵兩條地頭蛇,他們兩個之間就沒有矛盾?”
“當然有矛盾。”李俠點頭道,“兩人之間不光有矛盾,而且簡直是勢同水火,但是他們同時也十分的清楚,雙方實力相仿,如果真的發生了火並,最後隻能便宜了彆人,所以也能維持明麵上的和平,井水不犯河水。”
“有矛盾就好!”王野卻笑著說,“隻要兩個人有矛盾,事情就好辦!”
兩人正說話間,門外走廊上忽然響起殼殼殼的腳步聲,聽著像是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的悶響聲,而且還不隻有一個。
王野和王喜奎頓時眉頭微微一皺。
李俠急忙說道:“沒事,估計是我內人帶了客人來看貨。”
李俠現在的身份是刺繡商,經常會有貴婦人來找他要貨。
話音剛落,便響起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音,然後門鎖哢嗒一聲打開,遂即門口便出現兩個穿旗袍的俏麗少婦。
再還有一個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