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白怎麼想也沒有想明白, 為什麼他們家先生和好友久彆重逢後不去和好友敘舊,反而要拉著他考校功課?
而且還是雙重考校,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那種,饒是木白記憶力超群, 還得了沐春補習助攻, 也在這種高壓之下險些癱軟。
但他必須要撐!住!
儘管新認識的宋先生麵色慈祥, 儘管自家先生說他們是友人, 但木白能讀懂兩人之間緊繃的空氣。
哼哼, 想來也是, 文人相輕,就算是至交好友也難免要比劃比劃, 而他現在, 就是兩人比劃的工具。
木白現在不是木白,他代表的是他們家先生和師兄,四舍五入就是代表他們整個師門!
絕對不能輸!
木白拿出了一百八十分的集中力, 捏著拳頭挺著背, 竭力抵擋來自知識潮水的衝刷。
然而不是我軍太弱, 而是敵軍太強, 見他能挺住潮水衝刷後,對方逐漸加大力度, 潮水變成了洪水, 木小白隻能在水流中吐出個泡泡後無力撲街。
看著靈魂飄出來半個的小徒弟,王褘勾起了嘴角, 和老友交換了一個眼神後,會心一笑。
怎麼樣?
可以啊,在這兒都能教成這樣,老夫服了你。
以後還得拜托你了。
哪裡哪裡, 共同進步嘛。
“大郎,方才忘了同你介紹。”王褘慢悠悠地開口,“這是我的老友,宋濂宋景濂,是芒布路的府尹。方才對你的這番測試是因你年歲太小,宋先生特來考察你是否有參加童試的資格。”
這個理由很有說服力,木白立刻就接受了,他期待又緊張地看向了兩位先生,便見二人相視一笑,那位宋先生笑眯眯地說:“恭喜你,你通過了。本月十五,府衙特設了考場,歡迎你來參考。”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木白頓時就精神了起來,他端正坐好,衝著兩位老先生行了弟子禮,中氣十足道:“是,弟子一定準時到。”
頓了頓,他又有些小羞澀地看了自家先生一眼,摸出了一本冊子遞到了宋濂麵前:“那個,宋先生,這個是我的戶籍……我之前在昆明,得做新戶籍登記,就先一步寫上了,但我戶籍落在了芒布路,所以還得煩勞您落個印收留我。”
“談不上煩勞,分內之事,我也正好提前一步看看昆明那兒的格式是如何編寫的,好學習一下。”宋濂一邊和善笑著一邊展開了木白家的戶籍冊,然而等到他一眼掃到下方的保人時,微笑的表情頓時就僵硬了。
為了防止有匪盜或者奸細混入,居民入籍都要遵循保證人製度。這種保人是要承擔連坐責任的,所以,除非真的非知根知底,否則尋常人不會隨隨便便為他人擔保。
當然,像是這種大規模的戶籍登記,一般的保人都是村長或者族老。
正是因為這種製度,才能在在政策不下縣的古代,用人與人之間的這張緊密的關係網實現了基層管理——畢竟誰也不想莫名其妙被牽連著一起去蹲監獄,哪怕保人不用承擔和犯罪者同等的責任,那也是無妄之災啊!
木白如果還在秀芒村的話,他的保人就是村長或者王先生,但他當時在昆明,哪來的相熟之人呢?
宋濂捏著戶籍冊的手有些發抖,紙上保人位置的【傅友德】、【藍玉】兩個名字簡直紮痛了他的眼睛。
而那邊木白還不知道自己戶籍上簽著兩個囂張的大名人給了可憐的老人家多大的刺-激,他正期待又小心地看著自家先生,喏喏問道:“先生,您戶籍登記了嗎?”
得到否定的回答後,他又問:“那您要不要登在我家的戶口上?”
一言出口,兩個老人的表情都有幾分古怪,但木白正低著頭醞釀說辭,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先生之前的戶籍是登記在村戶口上的吧?但是現在這樣好像不行了,新規定是一定要立戶或者歸於彆人家中,師兄家裡一家已有三戶,以後可能還有小寶寶。”
“我聽聞大明有時候會強製要求家中有三戶人口以上的家庭分戶,所以先生您看,我們家的戶籍隻有我和弟弟,您加入進來正好呀。”
王老先生嘴角一抽,看向了宋老先生,眼神中滿是疑問,大明何時會強製三戶以上的家庭分戶了?
宋老也是嘴角抽搐,扶額表示這可能是以訛傳訛。
明朝初年一些飽受戰亂災害之苦的地區人口凋敝到連到任的軍隊和官吏都比當地青壯多的程度。
在農業國家,人口是最重要的生產力,沒有了人什麼事情都做不起來,於是在國家的召喚下,陸陸續續就有人口開始從人多地少的地方遷移到地廣人稀之地。
國家當時的政策是遷地者免稅三年,發放農具,有些特彆寥落的地方甚至是發幾根竹簽讓你自己劃拉,圈住的地方就都歸你了,先到先得不要錯過哦!
——當然,圈了的地就必須得種,而且要能看到收成。
在政策的呼籲下,一些普通的流民或者是家中財產不豐的民眾會願意過去拚一把,但一些富餘的村莊,尤其是大家族則不會,族中老者甚至會阻撓小輩離開。
所以,一些地區官員在請示過後的確會采取一些強製措施來應對這一現象,分戶就是其中一條。但這是部分地區的特殊手段,並不是全國性的政策,而且也不至於苛刻到三戶就分。
傳言應當是套用了先秦的戶籍模式,秦朝的收稅是以戶為單位,所以為了收到更多的稅負,秦朝曾經一度強製讓居民分戶。
不過,這也是學生的一片孝心,你可以考慮一下哦。
宋濂撫須,看了眼麵露糾結的老友,眼神又瞟過滿眼期待的木家兩兄弟,眸中頓時染上了幾分由衷的笑意。
他當年追隨洪武帝起家,後亦是輔佐帝王重建王朝秩序,複辟禮儀大道,與老友一起共修《元史》,被年輕人稱作當世大儒。
但若說最讓他自豪的,其實還是教出了一個優秀的學生。
那個優秀的學生便是當朝太子——朱標。
自太子五歲由他開蒙到他離開應天已有二十二年,宋濂對這個學生極其了解,他亦是對自己教授出的這位仁慈寬厚、孝悌友愛的儲君可以接過洪武帝的重任,將大明帶往一個全新的高度極有信心。
甚至可以說,在胡惟庸案爆發、自己鋃鐺入獄之時,他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看到自己教授出的這位未來的帝王治理之下的盛世王朝。
但他沒想到的是,學生居然為了救他,硬生生地挖開了自己的傷疤。
宋濂與太子關係之佳,到了後期太子位立,常行代父監國之責的忙碌時期亦是會招他進宮講學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