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妻子麵前,他是朱重八,不是朱元璋,更不是大明的洪武帝,他可以無所顧忌地對著妻子吐槽。
不得不說,馬皇後所在的坤寧宮就像它的名字一樣,厚重、安寧,如同大地一般,包容著這片天空。
“重八,快彆烤了,我哪有那麼嬌氣?先過來喝杯茶。”馬皇後親自從小火爐上拎起了一個陶壺為他斟茶,沒有接下朱元璋所抱怨的江南學子一事,溫暖的聲音壓下了朱重八的三分火氣。
抖了抖衣裳,確定沒有能熏到馬皇後的寒氣後,朱元璋大步跨入室內,一眼就看到放在主位上的一個青花釉纏枝茶盞,其中盛著的琥珀澄亮的茶水正嫋嫋冒煙。
咦?
“這顏色好稀奇!下頭送上來的新茶?”朱元璋晃了晃杯子,茶水輕薄,在白瓷杯子裡蕩起了一個小圈。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朱元璋好像還聞到了一股米糧所特有的香氣,那味道就像是大冬天剛出鍋的大米飯一樣,帶著讓人感到幸福的味道。他不由多吸了兩口,問:“媳婦,這是什麼茶?”
在馬皇後麵前,朱元璋從來不會端著什麼皇帝的架子,有不懂的都直接問了。
畢竟早年在朱元璋手下人才匱乏之時,馬皇後可是做過他好長一段時間的女諸葛。靠著女性特有的敏銳和視角,馬皇後著實提出了不少好計策。因此,向妻子問策對於朱元璋來說可謂尋常。
咳咳,當然,由於朱元璋此前定下了“後宮不得乾政”的鐵律,問策這件事必須悄悄地來。
“這是標兒帶回來的茶葉,是雲南的普茶,你先嘗嘗。”
“嗯……嗯?哪兒來的茶?”“雲南”這個詞立刻吸引了朱元璋的注意力,他敏感地眨眨眼,有些遲疑地問道,“是英兒送的?”
“怎麼可能!英兒做事一向妥帖,要是他送的話,還能隻送標兒一個?”
“那可說不好。”朱元璋嘀嘀咕咕,“英兒把標兒拉扯大,兩人關係好是正常的。”
“哎喲!”馬皇後將茶盞往他手裡推推,“就喝你的吧,喝完了我有話和你說,還有,少吃些亂七八糟的醋。”
“我怎麼吃醋啦?那東西是你們女人喝的,我隻喝酒。”朱元璋繼續碎碎念,“那兩小子從小感情就好,我吃什麼醋呀?標兒還說過什麼長兄如父之類的話……行行行,我喝。”
在太座漸漸犀利起來的眼神中,朱元璋呼呼吹了兩口茶,牛飲而下,然後砸吧砸吧嘴。他是個粗人,過了這麼些年也沒學會品茶。
砸吧完之後,朱元璋也隻吐出了三個字:“挺熱乎。”
能不熱乎嗎?剛從火上拿下來的,就吹那麼幾下能吹掉啥熱氣喲?
馬皇後翻了個白眼,推推他:“你再多誇兩句,誇完了我就同你說個好消息。
“這怎麼還帶講條件的呢。”洪武帝略帶不滿地小聲抱怨道。但是看著妻子眉眼如春,唇角含笑,似乎高興到極點的模樣,他還是順著她的意思搜刮了一下肚子裡的墨水,硬是憋出了一句“香遠益清,濃香甘醇”。
“再多可憋不出了,就這點存貨。你快來說說是什麼好消息,讓咱也開心開心。”
馬皇後心下柔軟,笑盈盈道:“你方才不是好奇這個茶是誰給的嗎?”
“是你孫子。”
……孫子?
朱元璋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剛才馬皇後說茶葉是朱標拿來的,那孫子是指太孫朱允炆?可朱允炆才五歲,製茶這種事起碼得長得有腰高才能揮舞得動鏟子吧?
忽然,他心頭一陣震顫,隱約有一個猜測像是一片羽毛一般搔過心田,但那片羽毛太輕太小,他竟是連觸碰的勇氣都沒有。
雖然理智不停地告訴他不要去想,這不可能,但剛才喝下去的一口茶此刻就像是滾油一般將他的五臟六腑全數點燃。
朱元璋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茶盞放在了桌案上。手離開的那一瞬間,那個茶杯竟是已經碎了開來。
就像是他的家一樣。
屬於朱重八的家,在幾年前的一場大火後就如同這茶杯一般四分五裂了。
“重八!”馬皇後輕柔的話語仿佛細雨一般,將他腹中烈火澆滅,“標兒將他們找回來了,他們都好好的,而且現在都很優秀。”
一陣暈眩過後,洪武帝抬眼向前看去,隻覺得這世界仿佛變了一翻模樣,茶杯碎得很好看,老婆的笑容很溫柔,就連嘴巴裡沒琢磨出啥味道的茶水也忽然變得沁人心脾起來。
再想想那些拚命搞事江東學子,洪武帝忽然感覺自己又能像是個老父親一樣帶著慈愛將他們原諒了。
他忽然伸手將茶壺和茶杯拽了過來,給自己匆匆倒了一杯送到唇邊,還沒來得及喝便被蒸氣撲了一臉。
哎呀,剛才沒發現,這茶是真的香,不愧是他大孫子做的茶!就是這水不好,水太熱了,熏得人眼睛直發酸。
馬皇後遞來絲帕,狀若無事道:“瞧你,喝水都那麼著急,快擦擦臉。”
“哦,哦……”洪武帝接過帕子囫圇抹了兩下,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咱兩個大孫子,現在在哪?”
“說到這事……我又有個壞消息要同你說了。”馬皇後抿嘴一樂,看著表情瞬間僵硬的丈夫,“你孫子被你那潁川侯認作了養子,現在正待在人家家裡呢。”
朱元璋:……?
他驚呼出聲:“這不是瞎搞嗎?那老小子年紀都那麼大了,還認什麼養子?”
馬皇後聞言一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人家穎川侯也就四十出頭!認養子有什麼問題?問題是,你已經給人上譜了,而且不光是穎川侯,還有藍玉也認了他們當義子,你說這輩分……”
“嗨,這有啥?”洪武帝大手一揮,豪邁無限,“大不了咱們就再多幾個義子唄。”
作者有話要說: 傅友德,藍玉:謝謝,我們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