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被木白知道他爺爺曾經吐槽過他的審美, 木白一定會跳起來抗-議的。
這個造型奇怪的燈和他一點也沒有關係,一點也沒有!!這是工匠們在等待石油分餾處理的過程中自由發揮出的結果。
他也不知道東宮的匠人會這麼能乾,不過小半個月, 他們除了搞出了尋常的煤油燈底座外還將燈座的造型進行了設計再加工。
可能是嫌棄木小白繪製的燈座造型過於樸素, 也或許是閒著也是閒著, 這些人非但做完了設計, 居然還有多餘時間做了個陶泥模具, 澆灌出了龍頭的各種部件, 還完成了打磨和拚裝。
一等煤油出爐並且實驗通過,就被配裝到了龍頭上。
木小白看到工匠們扛上來一個龍頭然後告訴他這是燈的時候也都驚呆了好不好。
作為皇家工匠,東宮的匠人師傅們的審美都是很過關的, 這個龍頭燈的龍嘴微張胡須飛揚,十分的威武霸氣,但問題在於——
它,有一雙凸出的玻璃眼珠。
再帥氣威嚴的龍, 一旦有了一雙凸出還會冒煙的眼睛都不會太好看的。
硬要說的話,這不是誰的審美有問題,而是在實際配裝之前,就連工匠也沒有想到帥氣的龍腦袋配上玻璃眼珠子居然會是如今這麼個搞笑的效果,這純粹是想象力不足的緣故。
同理,在點燈之前, 也沒人想到這玩意眼睛亮起來之後的模樣居然會那麼可怕。彆說用它來看書了,大半夜但凡稍微犯點迷糊看到一顆眼冒紅光的龍腦袋也要被嚇個半死。
所以, 木白毫不猶豫地將它送去了大明皇宮, 他相信全天下能鎮得住這隻龍頭的隻有他皇祖父,畢竟龍腦袋嘛,出現在哪哪都奇怪, 就是在皇宮裡很正常。
至於他皇祖父會不會嚇到……木白是完全不擔心的,他皇祖父是誰,刀山火海N個來回,天天睡在一堆龍裡麵的大明第一猛人哎。
工匠做出來的龍頭和他木小白有什麼關係?他隻是個淳樸的孩子哇!
但這個殘酷的世界並不打算聽他的解釋,當木白收到祖父裝箱運來的名家山水畫並被留言好好鑽研熏陶時,木小白憤怒了。
不就是畫畫嗎?好像誰不會一樣。
他當即就衝到了附近的山上,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投喂了一圈剛睡醒出窩的各種昆蟲後,小孩得意洋洋地將自己畫好的皇陵俯瞰圖寄了回去。
雖然這次出行他沒有帶上合適的小黑屋,但常言道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畫畫其實也一樣,照著畫多了總能找到些規律。
不少著名的大師都是通過仿畫一步步學習前人的經驗,然後融入自己的風格,再加上自己的品味和鑒賞,最後走到了大神這一步。
木白現在就是走在第一步上,雖然還沒有自己的風格,但畫一張帶著陰影角度的俯瞰圖問題已經不是很大,雖然寫實度肯定比不上光學繪圖法,但也有八-九分意思在。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這畫一送到大明皇宮就讓朱元璋想起了此前擱置的一個計劃,他招來隨侍的文官,問:“如今畫院中有多少學生?”
文官一愣,有些艱澀地回憶了下,遲疑道:“約有五十餘人。”
朱元璋瞄了他一眼,倒是沒有對此不專業的行為多說什麼。
其實,這也不能怪文官,大明和注重藝術生培養的宋朝以及仰慕喜愛漢人文化的北元朝廷不同,雖也建有官方畫院,但並不入正規編製。
雖然大家的名頭都叫“宮廷畫師”,但明朝畫院的存在感差了不是一星半點。一方麵是因為掌權者窮苦出身,本就沒什麼藝術細胞,另一方麵,洪武帝也懶得搞些大場麵讓畫師發揮。
但不管怎麼說,好好一群藝術家到了現在這種讓人要回憶半天才想起有這麼個部門的程度,也是怪可憐的。
好在洪武帝到底還是想起來了,他揮揮手讓人叫來了畫院的院長,然後給人布置了一個不知道該說簡單還是困難的任務——他讓畫師們分為兩批,共同去繪畫他指定的幾個地點。
一批人使用的是傳統畫師的繪畫技巧,另一批人則是扛著一個小黑屋,在小吏的指點下使用小孔成像法繪畫。
前者還好,後者就感覺有些憋屈了。
小孔成像的繪畫手段對於畫師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不需要任何基礎,隻要會運筆就能照著畫。
這種於新手來說非常友好的技術對於專業人士來說就很讓人不舒服了,這相當於否定了畫師的專業性以及多年的努力,將他們變成沒有靈魂的模仿機器。
而更可怕的是,因為他們隻需要進行沒有感情的臨摹,無需思考,當小黑屋的畫師完成了一幅作品的時候,他們的同僚剛剛完成打樣。
目送小吏將他們的作品卷起帶走,幾個剛從“小黑屋”裡走出來的畫師表情都有些凝重。
他們的同僚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見他們那麼快出來均是露出了訝然之色,而等互相分享完了經曆後,大多數的畫師都露出了屈辱之色,而這份屈辱中亦是隱藏著些許惶恐。
洪武帝對宮廷畫師的態度本就是淡淡的,現在又不知道從哪裡尋來了這種有辱畫師風範的繪畫之法,簡直就是要將“畫師”二字貶到了塵埃裡去了。
“此等畫技,簡直全無神韻!”一個畫師捏著筆氣得直發抖,“不過是小兒都可的模仿之作。”
“不錯,陛下難道是想要推廣此等繪畫之法?若是世間人人皆以此法繪圖,隻有形似而沒有神似,畫壇危矣,屆時,我等有何顏麵去見先人?”
不過,也有人持不同意見,覺得各位同僚反應有些太大了,陛下畢竟什麼都沒說,如果大家反應過於激烈的話,說不定反而會惹怒洪武帝。
這人是個年長的畫師,見多識廣,也不像小年輕們那樣一腔全是熱血:“若此畫如你們所說人人可學,也就意味著人人都可會,到時候鋪天蓋地的皆為此等作品,大家還會稀罕嗎?”
他的視角有些奇特,但也不是沒有道理。話一出口,畫師們的頭腦便稍稍冷靜了些,紛紛表示此言倒是有幾分道理。
見狀,老畫師又安撫道:“你們要相信我們傳演千年的學派,我等之畫,均是儲於心,再形於手。觀者如何看,畫者如何畫,皆不經眼,而經意。”
說著,他指向了一個畫師繪到一半的風景畫,舉例道:“就如這山水畫,繪山不是山,繪水不是水,能看出幾分皆是個人審美意趣,若是能遇到賞讀出畫中意的,那便是知己。畫同樂一樣,都是從心而交友。而你們所說的新畫一眼便可看到底,畫者與賞畫者不過是表麵交流,實則全不走心。”
“諸位,若我所料不錯,陛下忽然嘗試新畫應是另有目的,隻是此等目的非我等可以打聽,老夫建議各位還是莫要細究。”
這一說反倒引起了年輕畫師們的好奇心,他們都打量老畫師一貫是個心軟,於是拽著老畫師好一頓纏磨,非要他說個明白。
實在拗不過這些年輕人的纏磨勁,老人輕歎一口氣,提點道:“何畫要求全然的準確,一分一毫也不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