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貫中一輩子做過很多選擇, 但如果讓他老人家在以後寫一本回憶錄,那麼,在洪武十五年的秋末選擇踏上蜀道絕對是其中值得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的人生可以說是從那一天開啟了變化。
在和當時還是考生身份的木白等人分開後, 老人家就回了老家, 在家裡過完了一個全家團圓的年節。
其後, 他沒有再次踏上尋找機緣之路, 而是留在家中等待這幾個自雲南而來的小友的喜訊。
此時通訊不便, 一次分手就此咫尺天涯也是常事。
如今的信件傳遞本就路途緩慢,如果他還離開了家,那靠著人傳人更是遙遙無期。
大家相逢也是有緣,反正他也已經耽擱許久了,為了幾位有緣人再耗費幾日倒也無妨。
羅貫中這麼一等,就等到了一個驚天爆料。
其實他對於幾位友人能夠得中進士心中有數,這幾個年輕人是雲南一地到來的考生,於情於理都得給他們幾分顏麵,這也是朝廷釋放給雲南的友善訊號。
而且一路行來, 這三個年輕人有多努力他也是親眼看到的, 羅貫中經曆了元末農民起義,在戰亂之時也幫助過自己的主公擇選人才,因此他的眼光還算不錯, 一眼就看出這三個小夥子未來必是有一番成就。
但是他確實沒有想到會是如今這個結果。
三個年輕人全數通過了會試,當然,這也稱不上太讓人驚奇,但問題是, 雲南來的兩個木小郎的身份其實是大明皇孫這是怎麼回事?
捏著來自阿土的信,羅貫中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羅貫中思維敏銳,加上他還有比起彆的讀書人更多的腦洞, 一時之間簡直是開啟了頭腦風暴,對木白兄弟兩流落到雲南的前因後果開啟了腦補模式。
他才不相信阿土信中說的木白兄弟隱瞞身份跑去考試的那套說法,兩小兄弟看上去又不傻,怎麼可能會跑到戰亂區去參加考試?
而且,如果真如傳言所說,皇長孫是已經學有所成特地跑去參加考試挑戰自己,他何必還要去開封學宮去抄錄石經?
天底下難道還會有比皇宮裡的聖人學說以及教育資源更完善的地方嗎?木小郎當時的一舉一動表現出的就和他身邊的兩個來自雲南的傻小夥一模一樣,以他的年紀,這絕不可能是表演出來的。
羅老先生敢用他最近改稿改得愈發稀少的三千煩惱絲打賭。
但是事情的真相明顯不在他能夠探問的範圍之內,羅老先生哪怕被好奇心撓的心中直發癢,也隻能裝聾作啞,做出自己什麼都沒有察覺到的模樣。
隨後他便收到了來自木白的信件。
信中,木白先是為自己較之於小夥伴們更晚的寄信時間道了歉,他說自己遇到了些意外,為了處理這個意外帶來的各項事宜,這才晚了。
隨即,他的這位小友又表示自己現在發達了,所以準備做一些投資,他的投資項目就是羅貫中的。
木白邀請他重入應天府,談一談關於他傾儘畢生心血所編纂的那一冊《三國》的出版刊印以及後續發展事宜。
已經知道木白遭遇到了什麼“意外”的羅貫中彼時當真是有幾分猶豫的,他對老朱家的觀感不是很好,連帶著,對皇孫這個身份也有幾分微詞。
但是當他得知這個皇孫的身份正是木白時,好吧,羅老先生此刻的心情就和那句話一樣——
我是想要拒絕的,但是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對於一個著書匠來說,將自己的書出版是他絕對不能抵抗的誘惑,尤其羅貫中在這次之前已經走遍了大明的幾乎每個可能為他出書的角落,他很清楚如果不抓住這次機會,他可能一輩子都看不到自己的文字變成帶著油墨香氣的書籍躺在彆人的手心裡。
在輾轉反側好幾日後,羅貫中還是在契書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簽約對象名為春和書社,是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出版社,名字也普普通通,似乎沒什麼代表性,還有些軟乎乎的,和彆的出版社風格完全不同。
但是在看到契書的時候,知情人羅老先生那真是嘴角抽了好幾下。
真的有人不知道大明的東宮宮殿名字就叫-春和宮嗎?春和書社這名字和東宮書社有什麼區彆。
再一看這家書社出版的書籍,好家夥,清一色的大部頭聖賢書,《三國通俗演義》的身影在裡頭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啊對了,小皇孫覺得書名字數太多,記憶點太弱,所以將這冊數中的通俗兩個字刪去,現在這冊書正式更名為《三國演義》。
羅貫中在京城住了一段時間,用以和書坊的排字師傅進行最後的校對。
是的,《三國演義》使用的是南方已經相當流行的活字印刷法,這種印法可以大大降低排字時候的勞動力,不過缺點是一些常用字特彆容易磨損。
初版的五百冊印到後麵,刻錄了主要角色名字的木字都摩薄了一層。
為此,不差錢的小皇孫直接一揮手,讓人拿著這些字印去做了倒模,直接製成了金屬模具,耐用性大大增強的同時,也不會因為字體不同影響美觀。
而在這個過程中,往匠坊繞了一圈的木小白還順便學習了下如今的印刷技術,錢多腦洞大的小皇孫摸著下巴琢磨了好半晌,提出了一個建議。
如今的印刷技術是將所有的小字進行排版,然後往上頭刷墨鋪紙,揭紙後一頁就印完了,彆看描述工作隻有短短幾個字,事實上在操作時候是相當費力的,幾乎每一步都有學問和功夫在。
而活字印刷術在此時最讓人頭疼的一點就是,不同批次的字體形狀有不同也就罷了,小字的木料長短還會有迥異,一個沒注意有一個字的木料比較短的話,這一頁中就會有幾個字特彆的淡。
這也意味著每次擺放都要屢次做調整,甚至,書坊還得對買回來的小字進行二次加工,這些都是成本的增加。
是以,除了南方一些小作坊會印刷些小話本,大部分的書坊都不會使用活字印刷。
畢竟書的質量就是書坊的招牌,深淺不一可是大忌,大書坊印刷的書籍大部分又是傳統的書籍,做完一份雕版之後可以長期使用,其成本反而不高。
現場注意到這點的木白當即提出改變一下印刷姿勢,以前是字躺著紙蓋上去,現在改為和蓋印章一樣,紙躺著,字往下壓。
如此改動一方麵可降低工匠的勞作難度,另一方麵也方便印章的固定。
下壓的印章自身就有重力在,不管小字背後的木料長短有何異常,在帶著壓力印到紙麵上時都能保證其正常顯形。
這麼操作唯一的困擾便是給印章上墨,但這難不倒東宮匠坊已經很有改裝經驗的匠人們。
幾個匠人過來轉了一圈,敲敲打打一番後,立刻給這個簡易的印書器做了升級——他們給盛放小字的盤子加了一個翻轉器,讓它在從紙張上離開後會自動翻轉。
然後翻轉的小字們在上升到頂端的時候,就會變成正麵朝上,隨即和墨盒相遇,完成上墨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