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明朝的開國皇帝在先後與前元軍隊以及和各地豪強戰鬥的過程中,陸續接觸了一觸即散、甚至還沒有接觸就潰散乃至於轉頭來投的朝臣勢力,以及非常難啃的重臣、親緣硬骨頭之後,難免心生感慨。
在奪天下的時候,他自然是十分感謝這些轉投他的支持者,但在做了皇帝之後,他又不可避免地想會不會自己的臣子也會像當初投向他一樣的投向大明的敵人呢?
幾番比對、科學研究之後,洪武帝得出了結論--這天底下的重關、要害,非骨肉重臣莫能守,交給拿工資乾活的普通臣子,對方未必會死心塌地地血戰到最後一瞬。
這其實也是人之常情。重臣、骨肉和這個天下有牢牢捆綁的利害關係,而拿工資乾活的尋常臣子不過是打工人。
前者就像紮根於這片土地的大樹一樣,這片土地一旦被人掀了,他們也活不好,後者則是像草坪,鏟起來放到旁的邊上,澆點水撒點肥也能生長,給誰打工都沒差,能做到儘職儘責就不錯了,而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們必然也會在心中衡量利弊。
但守邊關這個事,就不是儘職儘責那麼簡單,如果沒有這種戰到最後一刻也不放棄的決心,沒有死守不放的意誌力,就算是有天塹,就算有再充足的物資都守不住。
決定戰場勝局的從來不是物資,而是人心。
所以在登上皇位之後,哪怕朝臣瘋狂抗議,洪武帝還是定下了藩王鎮守四方作為屏障的政策。
這不是先秦時的諸侯製度,藩王在就藩地並沒有行政管理權,地方的管轄權還是握在中央的手中,但每個藩王都掌握一定的軍事力量,並且在關鍵時候有就藩地的領兵權,戰時他們的兵權甚至高於地方官員,可以直接指揮當地軍隊。
↑當然,在實際操作過程中,這其中還有不少細則,藩王領兵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否則萬一他拿了軍權反叛就麻煩了。
為了防止哪個兒子或者兒子的後代想不開要試一下皇座硬度,在安排藩王就藩的時候,洪武帝都是細心安排好的,各藩王之間都是彼此挾製,關係更是錯綜複雜,不易擰成一股繩的那種。
可以說以大明如今的藩王機製,護大明三十年無外敵不成問題,至於三十年以後的藩國,那就得看後代皇帝的能力了。
而且洪武帝心裡也還有個暗戳戳的念頭,他是真的完全不信朝臣的節操,所以在退位之前,他給每個孩子寫了一封信,讓他們監督朝臣的情況,如果有那類董卓、曹操一類的臣子要玩“挾天子以令不臣”這一套,那麼皇室子弟都有權利領兵勤王。
下這道命令,洪武帝也不是沒有猶豫過,因為這道“祖訓”一下,萬一哪代藩王裡出了個頭上長角的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來個“清君側”,隻要當時的皇帝反應慢了點,真的給了藩王借口,那麼對方就是名正言順地起兵,還是奉“祖訓”起的兵。
這天下的兵事,最怕的就是“名正言順”四個字,隻要和這四字搭上了,戰鬥力立刻最大化。曾經的洪武帝就在這上頭嘗過甜頭,他起兵的名頭便是“驅逐外虜”,當時,宋濂寫的檄文一出,天下響應,當時勢如破竹的盛況,洪武帝至今都沒忘記。
說白了,在“名正言順”四字之下,他打北元可比破那些同為漢人的列強容易多了。但最後洪武帝還是將這把可能在未來威脅自己子孫的“武器”送了出去。
“與其讓你們被奸臣蠱惑,天下旁落,不如換個腦子清楚的來。”洪武帝逮著孫子嘀嘀咕咕。
看著大孫子那一臉無辜表情,老爺子很有些恨鐵不成鋼,仿佛透過孫子白皙的臉蛋,看到了未來不爭氣的小崽子,遂含恨道:“你什麼時候和你媳婦生個孩子,趁著爺爺現在還帶得動,給你帶一下。”
說出了幾百年後的標準催生話語之後,家裡不差人帶娃的洪武帝又補充了一句:“爺爺很會教孩子的,你早些生個,爺爺保管給他教得好好的。”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神閃爍著自信的光。
“咳!”當時正在試喝江南新送炒製茶的木白差點嗆死自己,他當下表示自己還年輕,關鍵是太子妃年紀太小,這年紀生娃不利於身體。
頂著爺爺氣呼呼的眼神,木白一臉認真:“爺爺,我們一家的光榮傳統可不能在我這兒斷了啊。”
什麼光榮傳統?自然是長子必為嫡啊,除非生不出。
洪武帝也好朱標也好,都是在有了長子並且立住之後才去寵幸旁的嬪妃的。雖然洪武帝明確規定了嫡子繼承製,但這其中也不是沒有漏洞,畢竟嫡子和長子之間其實也就差了個扶正其母。
譬如在曆史線上木白的老父親朱標就在嫡長子夭折之後扶正了側妃,於是排行第二的朱允炆便成了嫡子,若非他的身份本也不算正統,朱棣也不會起兵起得那麼理直氣壯,畢竟大家都是庶子,沒有誰比誰高貴之說。
朱元璋被孫子一句話頂得有些憋氣,他當然知道這個道理,老朱家的後人腦子都是比較清楚的,尤其在老父親的榜樣之下,大部分的皇子都能做到敬愛發妻,除了幾個元妻身子有問題的實在生不出孩子的,基本沒人搞出庶長子那一套。
哎,這曾經是洪武帝茶餘飯後和老婆炫耀的點,現在被孫子拿來堵他,怎麼感覺心情怪複雜的呢。
木白趕緊給他爺爺倒了一杯茶,將話題轉回了藩王的製度上。
從木白的角度來說,他對於藩王守邊很看得開,畢竟他當年生活的世界就是諸侯襄王的周王朝。
當然,他對藩王造反這件事也很看得開。近八百年的周王朝都亡了,還有啥事不會發生。
從他個人來說,還是挺喜歡能者居之的世界的。當然,造反者人恒反之,敢走上這一步的話,就要做好這個王朝到後來亂七八糟分崩離析的準備。
畢竟人類最擅長並且以之傲立世界的能力就是學習能力啊,隻要是人類,就免不了會有“他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的思想。沒人開頭還好,一旦有人做出了榜樣,後代就會將它發揚光大。
洪武帝看著孫子一臉的淡定和無所謂,難免有些心塞,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指著身側的狗開啟了陰陽怪氣模式。
從以大欺小搶小孩糖塊到一把年紀還不穩重,都這麼大了還老是頂撞大人,一點都不成熟,然後開始逼逼叨叨老人總是為你好,多吃的鹽到底也是有些用處的雲雲,總之可以說是非常的指桑罵槐了。
木白將幾盞茶試了又試,發現自己著實沒辦法從這些寫著各種玄妙的烹製手法中喝出什麼差異來,也半分沒辦法嗅出所謂的桂香和荔枝香後,興味索然地將茶盞放下了。
他看著一邊擼狗,一邊一下又一下用眼角看自己的老人,嘴角抽了抽,一本正經道:“爺爺,大白的確是有些不穩重了,您覺得給他找個媳婦管管怎麼樣?”
退休後反應有些慢的洪武帝在孫子決定將狗送到北麵去後好一會才意識到大孫子這是在嘲笑他呢!
畢竟當初用“有老婆後會更穩重靠譜”說服當時還是皇太孫的木小白成婚的就是他,現在說孫子不穩重的也是他,大孫子這是用自己作為實例證明他老人家的思想陳舊錯誤呢!
哎呀,好氣!
洪武帝吹胡子瞪眼,但是偏偏在孫子麵前,他老人家總是心軟,也舍不得責備這個轉彎抹角打臉的臭小子,甚至還覺得大孫子這小模樣怪聰明的。作為一國之帝王,到他這個年紀,洪武帝已經膩味了人人乖順的感覺,反而開始欣賞起有自己想法的人。
當然,前提是有自己想法的人得有自己的能力,他大孫子已經用很多事證明了他是個敢想敢做的小孩了。想到這兒,洪武帝的嘴角就忍不住得翹呀翹。
不過,孫子優秀和他頂撞自己可沒有關係。
想了想,洪武帝腳下轉了個彎去找兒子了。
孫子教育不好肯定是兒子的鍋,作為一個好爺爺,他肯定不能罵孫子,決定了,去找兒子的茬。
不管當今的皇帝陛下在看到父親氣勢滂沱地大踏步而來,然後對著他叨叨孫子的教育問題是怎樣的心情,木白這邊已經利索地將大白和一封信一起打包送去了北平。
當然,送大白去北平的目的並不是相親,大白早就已經成年了,它也已經有了自己的伴侶--正是自己老家莫斯科大公國來朝拜時候的一條拉車犬。
隻是它的女朋友是一條非常有事業心的工作犬,雖然木白也有將它買下來和大白作伴的想法,但那條小母犬自己卻很乾脆地拒絕了。
比起在皇宮裡做一條寵物犬,它更願意繼續工作。
至於為什麼找大白配種?咳咳,那還用問嗎?大白雖然大部分時候都不認真工作,但它長得好看啊,吃得好睡得好,還有充足的運動以及長期跟隨主人進行各項活動養出的自信。從外表來看,大白還是非常唬人的,嬌養長大的狗就是和社會狗有一種不一樣的氣質,非常的清純不做作。
就像現代的職業女性都喜歡找個小可愛一樣,大白的女朋友也一眼看中了它,實例上演什麼叫“顏狗”行為。
然後,在離彆的時候,這條小母犬也沒有辜負“顏狗”的屬性,分手時候都不帶猶豫的,直接帶著已經略微顯懷的肚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大白其實很想跟著老婆走的,但對主人的愛讓它還是留在了這兒,隻是對月嚎叫了好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