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日,紀婠在府中設宴,以她的身份和人脈,京城近半數達官貴人光臨紀府,紛紛為二公子紀雲瀾的歸來表示慶賀。
蘇硯仿佛是一夜之間換了一個人,由之前的莽莽撞撞變得恭敬端莊。他常年與雲卿為伴,雖名義上是下人,但雲卿該受的教育他一樣不落。
與其說是一夜之間轉變,倒不如說是曾經的蘇硯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躲在雲卿身後,什麼也不用操心,而現在他不得不成為紀雲瀾,放棄那些美好的願景,回歸現實。
當他換上王爵公子服飾後,氣質煥然一新,就連府裡與蘇硯朝夕相處的婢女侍從們都沒認出來他來。
蘇硯本身長相就不差,皮膚白淨,五官清秀,也許跟雲卿住得久了,兩人還有那麼三分相似,隻是他平日裡不修邊幅,穿著隨意,很少有人能看出來這是一美男胚子。
雖然一直跟在雲卿身側,陪同他出遊,但此刻誰也不會想到之前那個啃著鴨脖子滿身油漬的小跟班就是眼前氣質卓越的紀氏二公子。
還有句話叫做貴人多忘事,也許從一開始,就沒有哪個上等人會記得一個下人的長相吧。
“雲兒呢,今日怎麼沒看到?”納蘭清漪問道。
“侍郎大人,兄長感染風寒,身體不適,在休息。”雲瀾對答如流。
“春寒還未過,是該注意身子。”納蘭清河笑說道。
宴會其樂融融,唯有昔垚和幾個與雲卿走得近的公子小姐看著雲瀾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說不儘的悲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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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前。
雲卿獨自瑟縮在榻上,望著遠處,全無笑意。身旁的侍女和侍從勸了他好多次,也不肯用膳,隻是呆呆地發愣。
不到戌時,他又倒在榻上睡過去了。
由於心事重,即使疲憊萬分,他的睡眠還是非常淺,但凡有一點動靜,就能瞬間從夢中驚醒。
午夜時分,雲卿還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他忽然感覺自己身後有一雙略帶冰冷的手,輕輕摟住了他的背。
“蘇硯。”他剛想要想轉身但感受到兩隻環抱他的雙臂慢慢收緊,試圖阻止他翻身。
“公子,不要轉身,聽我說就行。”蘇硯怕兩人四目相對,讓他難以開口。
雲卿輕聲“嗯”了一聲,沒有再動。
“公子,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過了今日世上就再無蘇硯,隻有紀氏二公子紀雲瀾了。”蘇硯的聲音很輕,但在寂靜的午夜卻能聽得異常清晰。
他繼續說道“前些日子垚姐姐曾問過我,有一天你要是嫁人了我該怎麼辦,當時我的想得非常美好,如果有一天公子你嫁了人,那我就陪嫁過去,反正我不要離開你。隻是沒想到,眼下是我要先離開你了。”
“蘇硯,對不起……”雲卿的聲音帶著顫抖,眼淚已經打濕了枕巾。
“公子彆對我說對不起,如果沒有家主和公子,我早就被野狼吃了。”蘇硯的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其實入宮也沒什麼不好的,每天都能吃到禦膳房的美味佳肴,每天都能穿精致的新衣,要是升了官,還能被很多人喊‘大人’,可風光了。隻是不知道我會分到個什麼樣的差事,就跟淩煙閣的盲盒一樣,打開了才知道……”蘇硯說著聲音有些哽咽。
“蘇硯,答應我不要被選上可以嗎?”雲卿情緒難以自抑,竟萌生出了這樣可笑的想法。
“公子是不是糊塗了,這哪是想說不選上就能不選上的,以家主和尚宮大人的品級,以紀氏在京城的地位,陛下怎麼會舍棄這麼大的利好呢?”蘇硯雖然在小事上稀裡糊塗,可對這天下大事,心裡比誰都清楚,隻不過之前這種事情與他和雲卿都不相乾,所以裝聾作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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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雲卿醒來時,榻上空空,身邊的人已沒了蹤影,枕頭邊留下一字條兄長今日不適,莫要出來見客了。
“兄長”二字就像一把利刃,深深地刺在了他心尖上,若說雲卿活到現在最傷心的時刻,這次絕對排得上號。
紀婠扇他耳光,他更多的是怒氣,蘇硯被迫入宮,他更多的是無奈,祖母去世,他更多的是遺憾,就連昨天晚上蘇硯抱著他說那番話的時候,他也隻是無聲地流著眼淚,幻想著一切還能有轉機。
可在看到字條的那一刻,他才深切地感受到,那個每天繞著他轉的小跟班,那個日日掀他被子的叫醒師,那個每次去淩煙閣都弄得滿手是油的冒失鬼,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個代表著紀氏臉麵,行為舉止處處受限的二公子紀雲瀾。而即便是這樣的紀雲瀾,與他朝夕相處的時間,也隻剩下半年了。
他眼淚簌簌落下,慢慢浸染了整張字條,重墨濃度的字跡被暈開,直到再不能分辨。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哭了有多久,直到府中禮炮齊響,他才意識到已是巳時了,賓客都到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