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清楚地記得,一個多月前慕容璟被放出的那個黃昏。
他借著看望紀妍的名義蒙混過門口的護衛,偷偷溜出了府,恨不得立刻跑到她跟前告訴她他的擔憂和思慮。
可就在她那單薄的身影出現在他視線的刹那,他踟躕了。
慕容璟一向以儀態優雅、完美無瑕示人,如今手腕卻戴著鐐銬磨出的血痕,發髻微亂,雖美卻隱隱散發著狼狽之態。
他不敢貿然出現在她麵前,他怕她因為自己撞見了她的狼狽而心生芥蒂。於是他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後,順著她的步伐,踩著她走過的路,送她回慕容府。
可是慕容璟在到達慕容府後,隻做了片刻的停留。隨著逐漸晦暗的天色,繼續往西行去,雲卿不解,繼續跟著。
最終,慕容璟駐足在高府門口,呆呆地望著牌匾,蕭索的身影在杏月的寒風中顯得形單影隻。
她為何來高府?雲卿滿腹疑惑。
她就這般站了半炷香的時間,也許是離得遠看不清,也許是她本就麵無表情,雲卿沒有捕捉到半點信息。
直到一輪極細的彎月攀上枝頭,天色全暗,唯餘淺淺銀光,她才繞過府邸走進了一片桃林。
雲卿找了一棵枝乾寬大的桃樹,掩身其後。
餘光一瞥間,他看見了一戴著鬥篷的青年,身長玉立,風姿綽約,心中已有了猜想,可當那青年取下鬥篷,露出絕世容顏時,他的呼吸還是忍不住一滯。
慕容璟被釋放後想見的第一個人不是慕容淑,不是慕容珺,不是慕容琛,更不是他,而是千塵,他的塵哥哥。
他周身泛起了寒意,想到今日京城的傳言,心底泛起了陣陣不安來。
難道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自作多情?
他想起去年在芙蓉園偶遇昭寧帝姬時,慕容璟初次見麵卻對千塵多次相幫。
他想起那日薛靈沢在宴會上奚落他時慕容璟一聲未吭,卻在薛靈沢將千塵拉下水後麵露怒意。
他想起那日在淩煙閣遇刺,千塵剛趕到他身邊時,身後站著的便是慕容璟……他不敢再想了。
他可是高千塵。
那個走在長街上,一個回眸便能使下至總角之年,上至花甲老嫗紛紛駐足觀望的高千塵。
那個因為流落在民間的一張遠遠不如本人的畫像就被奉為京城第一美男的高千塵。
慕容璟看上他,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也許慕容璟自始至終喜歡的都是千塵,而他不過她用來應付薛靈沢的一個幌子,一個盾盤,一個不重要的人。
而他的塵哥哥,會不會是因為察覺到他也喜歡她,才將自己的喜歡掩藏進了心底,卻又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表露出來。
他的心猛然一痛,恍惚之間腳下一滑。這細微的響動聲卻被她察覺了,她警覺地望向四周,他隻能俯下身躲在一尺高的灌木叢後,默默祈禱慕容璟不要發現小醜般的自己。
半晌過後,他聽千塵說到要送慕容璟回家後,鬆了一口氣。
他的衣服上沾滿了灌木叢的雜草,呆呆站在原地,目送著二人離去的背景,可隨之而來的是更為劇烈的心痛,不知道這種痛是因為失去慕容璟的痛還是失去千塵的痛。
*
那日,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還未洗漱便一頭紮進了榻上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他逼迫著自己進入夢鄉,逼迫著自己忘記今日所見,逼迫著自己摒棄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第二日,他早早地起了床,泡了個熱水澡,換上一身輕便的服裝,修剪完常青藤的枝葉後,搶了下人的活,在院中掃地擦桌子。
似乎隻要足夠忙碌,人就不會胡思亂想。
“公子,高公子找您。”
雲卿拿著掃把的手微微一愣,似是被什麼東西觸到了一般,縮了回去。
千塵的身影出現在後花園轉角處,雲卿沒有像往日那樣迎他。
他轉身避開千塵的視線,低著頭走進庭院中間的涼亭,拿起壺開始倒茶。看似專心斟茶,實則心不在焉,水漫出了杯口也渾然不知。
他感覺手腕上微微有牽製的力量,渙散的目光重新凝聚,千塵的手正輕握著他的手腕,將他手腕微微提起,茶壺裡的水已經停止了流動。
“想什麼呢?如此出神。”
雲卿一時無措,忙放下了茶壺,搖搖頭道“沒什麼。”
千塵已猜到了他的心事“昨日桃林裡的人是你吧。”
雲卿本以為無人發現,心猛地一緊,千塵繼續道“你放心,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