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夢(下)(2 / 2)

“妻主,畫那邊的塔怎樣?”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極目望去,瑩白的指尖在晴空下變得半透明,指尖儘頭,正對著一座古樸典雅的建築——雷峰夕照,碧波蕩漾。

她微微一笑,轉身進了屋“這雷峰塔的景致雖好看,卻是人人可以共享的。既然是送給阿鳶的禮物,必是要繪上這世間最獨一無二的。”

“最獨一無二的?”他默默思忖著,世間到底有什麼是最獨一無二的。

她找了張椅子,按著他的肩膀讓他坐下“這世上不會自然再有第二個楚寧鳶。”

他坐在原處,嘴角噙起淺淺的笑意,到最後臉都僵了,可他還是淡淡地笑著。

待她放下筆後,他才起身去看那畫。

“妻主,阿鳶方才明明是笑著的。”畫上的人雖與他相似,卻麵無表情。

她怔了怔,笑道“我繪人像不如繪景物那般得心應手,若是將這笑容繪上,怕是沒如今這樣好看。”

確實,雖然不笑,可畫像上的樣子比他本人倒是還要好看上幾分。

他又將目光停留在畫中人的眼睛上“妻主,為何這瞳色帶著金?”

她凝了凝神,片刻後解釋道“因為方才日頭正盛,隔著窗楣照了進來,將你的眼睛照得有些……琥珀色。”

他滿意地打量著那幅畫,像收藏稀世珍寶那般收了起來,一直掛在住處最顯眼的位置。

而在見到司徒楠的那一刻,他才後知後覺。

畫上的人不會笑,是因為司徒楠不愛笑。

畫上的人眼眸泛金是因為司徒楠是琥珀異色瞳。

畫上人比他本人好看,並非作畫人的技藝高超,可以讓將畫像修飾得優於本人……

而是因為她畫的根本不是他,作畫的那一刻,她隻不過將他當作替身,當作一個參照物,腦海裡想的卻是千裡之外的另一個人。

那日之後,他性情大變,唯獨在見到昭寧帝的時候,才會裝出恭順的模樣。

他不想恨她,所以隻能將內心積蓄的恨意全都彙聚到紫霄宮的那個人身上。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他順著蛛絲馬跡查到了司徒楠和納蘭昔垚的奸情,於是設下那場鴻門宴。

那日過後,昭寧帝再也沒有去過紫霄宮,可是,也再沒有來過重華宮。

他唯一一次見到昭寧帝,是在幾個月前的除夕宮宴上。

她剛剛平息了一場叛亂,眼底帶著疲憊,全程麵無表情。

轉身離開那刻,眼神恰巧從他身上掠過,隻做了一瞬的停留。

*

“羽哥哥,為什麼陛下再不願見我了……”他一直以為,隻要他將司徒楠從她心裡踢出去,他便可以取代他。

可是他不明白,什麼叫唇亡齒寒。

一開始,她一擲千金買下他,就是因為紫霄宮的那個人,而如今,她對他避而不見,自然也是因為那個人。

昭寧帝每每看到這張相似的臉,便會想起那個人背叛她的事實。

南宮羽伸手理了理他散亂的發髻,眼眸中霧氣翻騰“陛下讓我送你出宮,你才十九歲,還年輕……”

也許她也有愧疚吧。

“她還說了什麼?”

“她說,回江南後,忘了她。”南宮羽的聲音中帶著哽咽,“這兩年,就當是做了一場夢吧。”

*

楚寧鳶離京的那一日,天恰好放晴,風拂過樹葉,吹落了一場小雨。隨著那載著少年的馬車逐漸行遠,這場燦爛瑰麗的夢,終於落幕。

昭寧帝下了朝,看到南宮羽正站在紫宸殿外候著。

“阿羽,何事求見孤?”

南宮羽躬身行了個禮“陛下,阿鳶今晨離宮了。”

昭寧帝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顫,又平穩地端起,輕抿了一口後道“他可留下什麼話?”

南宮羽抬眸看了眼昭寧帝,雙手奉上一卷畫軸,又垂眸道“他說陛下有一樣東西落在他那兒了,讓臣代為還給陛下。”

這宮廷字畫千千萬,昭寧帝早就記不清她賞賜過什麼了。

接過畫卷,拉開卷軸,目光停留了片刻,畫中的男子神情肅然,琥珀色的雙瞳美得有些攝人心魄。

昭寧帝緩緩合上了畫卷,動作有些僵硬,猶豫了一瞬後,還是丟進一旁的香爐中。

鬆手時,她仍保持著滿不在乎的神情,但就在縮回手的瞬間,她的右眼湧出了一滴清淚,以大步流星的速度滾落鼻梁,滑過唇瓣,最終落在凰椅的扶手上,滲入精雕細刻的紋樣中,隱沒於無聲之間。

黃粱南柯,浮生若夢,全部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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