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蟬受了驚嚇,到了半夜,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了。
他抱緊了自己,心道:睡著了,就不餓了。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又聞到了那一股淡香,接著是濃鬱的飯菜香味。
路小蟬立刻伸手一抓,他本以為自己就算抓不住那人的衣衫,能碰到他一下,知道他是真的存在的也好。
可手指之間空無一物。
放下來的時候,卻發覺自己的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油紙包,油紙包裡是糖糕和梅菜烤餅。
這是他最喜歡吃的東西!
路小蟬眼睛一亮,拆了紙包,烤餅剛觸上嘴唇的時候,他便頓住了。
糖糕和梅菜烤餅都是熱的。糖糕在鎮子的東頭,烤餅在西頭,油紙包上帶著一絲清夜般的淺香。
這不是施舍,是有人特地買了這兩樣吃的,揣在懷裡怕涼了,帶來給他。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路小蟬說。
除了不遠處酒肆裡的喧鬨聲,就隻剩下草叢裡的蟲鳴。
“你如果不現身,我就不吃你給的東西。”
路小蟬把油紙包放下來。
一整個晚上,路小蟬就睜著眼睛大大的眼睛,抱著胳膊。
到了白天,那個人也沒有出現。
鎮子上一切如常,除了那位仙君每天都到不同的人家“施法祈福”。
每天,路小蟬的手邊都會放下香噴噴的食物,有小點、有醬肉夾餅、炸豆腐、甚至還有桃膠紅棗湯,都是他愛吃的。
隻怕老乞丐還活著,都記不得路小蟬愛吃什麼。
可那個人卻對路小蟬的喜好一清二楚。
就像是在討好他一樣,變著法兒的哄他吃東西。
但是他都賭氣,一口都不吃。
兩天過去了,路小蟬粒米未進,連口水都沒有喝過。
他耳朵裡嗡嗡直響,前胸都快貼後背了,可就什麼都不吃。
但凡有人路過,都以為路小蟬被邪靈給嚇傻了。
每天送來的飯菜都沒有停過,也沒有人看到是誰給他送的飯菜,路小蟬心裡卻執著的很,非要那個人現身不可。
路小蟬很清楚,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會在乎他每天吃飯了沒有,餓還是不餓。
除非……除非就像阿寶一樣,有人千辛萬苦地尋他。
聽那是個男人的聲音,溫潤雅致,說不定是他的親爹?
老乞丐不是講過故事嗎,什麼寒門子弟與富家小姐私奔,生下了孩子卻因為在外漂泊缺吃少喝而先天不全。富家小姐的家人尋了來,把小姐抓了回去,在路邊棄掉了天生眼瞎的孩子。多年之後,寒門子弟混出了個名堂,想要尋回妻兒,沒想到小姐已經憂思而亡,眼瞎的孩子怎麼也找不到。
路小蟬就靠著和自己講故事來忍耐腹中的饑餓。
他覺得,自己就要連呼出一口氣的力氣都沒了。
迷迷糊糊之間,他聽見了砍樹的聲音。
路小蟬艱難地側過臉,哼了一聲:“……乾什麼呢?”
“喲!小叫花子還沒死呢?方才怎麼叫你,你都不出聲!”
“你們……在砍樹嗎……”路小蟬已經氣若遊絲了。
“對啊!咱們鎮首富陳老板病重,估計這兩天就要去了!”
他要去了,你們砍樹做什麼啊?
“仙君給陳老板看了看,說陳老板救不活了,但是用這棵生了百餘年的老槐樹做棺材,能福澤後人!所以我們這不就來砍樹了嗎?”
路小蟬肩膀一顫。
這算個什麼世道?他本就居無定所,也隻有這棵老槐樹算是他的家。
如今,連家都給人掘了做棺材板兒!
他是真真一無所有了啊。
“小叫花子快閃!”
是那棵老槐樹倒了下來,不偏不倚朝著路小蟬而來。
他聽見了枝頭下蟬近乎絕望的鳴響,枝杈葉蔓摩擦的聲響,他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又哪裡可能躲開。
路小蟬閉上了眼睛。
隻聽見周遭驚呼聲響起,但是被砸到脊骨斷裂的痛苦卻遲遲沒有到來。
拿著斧子的人愣住了,路邊攤販站了起來,行人也瞪圓了眼睛。
隻看見一個身著素色長衫的男子,忽然出現,單膝跪在了路小蟬的麵前,僅僅抬起一隻手,便穩穩當當地撐住了那棵倒下的老槐樹。
樹葉與枝椏的晃動,夏蟬撕心裂肺的鳴叫,眾人驚訝的表情,全部都被定住了一般。
“是因為這些都是我送給你的,所以你才都不肯吃嗎?”
如同冰棱墜破湖麵的聲音響起,路小蟬一聽就知道那是這幾日在他耳邊說話的人。
隻是之前,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遠,就像空穀回音。
可這一次,真真切切。